“见你在这里过得这般好,我也放心了!想来娘娘与大王得到消息,也会欢喜。”
    文耽,太子蹇的亲舅舅,是个留着小胡子,白白胖胖好似一团发面的男人,今年尚不及而立,因为平日里少有烦心事,再加上保养得当,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此时,甥舅俩坐在亭子里赏雪,看起来就像一对兄弟。
    来到凤凰台已经几天了,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舅舅,太子蹇带着他在凤凰台四处游览。
    因为这些年一直帮着城中百姓调解纠纷,又义务去灵川书院给孩子们授课,城中百姓很是喜欢他,每每遇到,总会恭敬的招呼,有那热情之人,甚至还会拿出家中吃食招待,虽还没有达到楚王那般,每次上街,都能引得全城疯狂投喂的地步,比起旁人,也是很少见了。
    见此种种,文耽自然觉得大外甥在这里过得好极了。
    见舅舅一脸惬意,心情好得不得了的样子,太子蹇不由满心苦涩。
    他如今的日子看起来光鲜,可这寄人篱下的日子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他甚至只有靠着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么多,因为一旦想太多,就会难过,一难过,日子就难熬了。
    尤其是在这一年即将结束的冬季,楚人有冬狩有腊祭,鲁人何尝没有相应的祭祀活动呢?
    说起来,作为礼仪之邦,在他们曲池,每年冬季的祭祀活动都是最繁琐的,前后足有十日呢!
    作为太子,这种重要的时刻,却不能站在父王的身边,再加上父王母后不止自己一个儿子,虽然他们会思念自己,可天长日久,喜欢身边的,忘却远处的,不是人之常情吗?
    他在楚国变得多么优秀,朝臣们又怎么知道呢?他们只会看见眼前的公子,今天书又背得多了,字又练得好了……
    心知除非国中施压,否则楚国根本不可能把自己放回去,太子蹇苦笑道:“舅父说笑了,您看我这幅样子,像是过得好吗?”
    刚来时,他还是个青葱少年,如今不过短短几年,看起来就已经成熟起来了。
    若不是知道他岁数,走道路上,旁人怕是要误以为他早已过了弱冠之年。
    鲁国与别的国家国情不同,大王除了喜欢求娶上国公主,还喜欢娶国中文风鼎盛的世家之女,文氏就是其中之一。
    太子蹇不像其他诸侯公子那般,一辈子都与自家舅父见不了几面,再加上文耽是老来子,与太子蹇相差不过十岁,小时候是经常一起玩的,太子蹇不想当个报喜不报忧的大孝子,自是要对着舅舅吐苦水。
    见外甥一脸愁苦,一副“我受了大罪,只是不想告诉你罢了”的样子,文耽脸上不由露出惶惶之色来。
    他在家中一向受宠,这一点,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
    小时候因为父亲太过溺爱,祖父一怒之下,就给他起名为耽了。
    这样的环境,就让他养成了单纯善良又有点胆小的性子。
    这次使楚,表面上是来替姐姐姐夫看望他们的儿子,事实上,他只是来镀金。
    作为文氏子,他不可能不出仕,出仕之后,总得做点什么,姐夫才好给他升官啊!
    在鲁国的识趣之下,楚国与鲁国之间关系特别好,鲁国的使者前来看望他们的太子殿下,一进入楚国境内,就会得到超规格待遇,一路上不仅有护卫开道,还会有沿途各城隆重接待,虽说楚国此举,有宣扬国威的目的在,但不可否认,文耽也因此受益,这一路上,是无比舒坦。
    这种情况下,出使楚国,几乎就是为他量身制作的、用来刷资历用的任务了。
    可他哪知道,外甥这里会有麻烦需要他帮忙解决呢?
    所以当他听到太子蹇诉苦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害怕。
    他的确心疼外甥,可他更害怕自己没法替外甥解决问题!
    若是白景源在此,肯定特别理解他。
    作为一个纨绔,担不起事儿,才是正常的啊!
    太子蹇见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无奈,面上却越发愁苦,甚至还忍不住滚下泪来,牵着文耽满是肉窝窝的手,说一句,哭一声:
    “舅父,你摸摸我的手,好粗糙啊!呜呜,大冬天的,有时候仆从病了,我还得自己洗脸!”
    “舅父,你再看看我身上的骨头,我也想长胖啊!呜呜,但我没办法啊!虽然楚国供应食材一向丰富,又允许我们自己做饭,可、可我偶尔想吃点别的,又不好意思开口……”
    “还有这驿馆里的装饰,舅父最是明白了,呜呜,遇到颜色不喜欢的帷幔,一整个季节都会心情不好……”
    他也就是欺负文耽不会在凤凰台常住,再加上文耽就是个这样吹毛求疵的性子,才敢鸡蛋里挑骨头。
    果真,不一会儿,文耽就被他哭得受不了,也跟着抹眼泪了。
    “寄人篱下,果真事实不便啊!若是在家,奴仆病了,自会有其他奴仆顶上,不像在这里,奴仆只有那么些,不能随便添,也不敢随便添……”
    若是饭食不喜欢,可以命庖厨一直做,直到他愿意动筷子为止;若是对屋里装饰不满意,可以命仆从一直换,直到他点头才可以,若实在不行,重新建个新的屋子住,也是可以的啊!
    太子蹇狠狠的说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文耽这个从小被溺爱到大的舅父感同身受,发誓要在回去之后,替他转达。
    太子蹇自是不可能让他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都一一转告,话锋一转,便反过来劝他舅舅:“舅父大人万莫如此!万莫如此啊!母后身子不好,若您还将这些小事说给她听,她该多么担心啊!外祖母年纪也大了,若是听说,就更不得了了!您可千万别说!”
    文耽孝顺,这话立刻戳中了他的心,一时不由犹豫起来:“楚国这边发国书,总说你在这边过得多好多好,你外祖母她们都不知道呢!要是知道,肯定早就把你接回去了!我不说不太好,可说了,又怕……”
    见他如此,太子蹇立刻拉着他的手道:“舅父如若告诉我父王,不用说太多,就说我在这寄人篱下,不管做什么都不舒坦就好了。”
    他要的也不是家里立刻接他回去。
    想也知道,只要鲁国需要楚国一天,他就一天不能回。
    除非哪一天鲁国变得富强,或者……他父王薨了,急需他回国继位。
    他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让父王想起他这个为祖国默默奉献的长子。
    他为国家受过苦,不该被遗忘。
    甥舅俩正说着话,突然,有仆从面色惶惶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叫:“不好了!不好了!主公!不好了!”
    却是文耽的仆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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