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兴利替自己申辩,“这事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知道的时候,顾锐已经进去了。”
    许一宁:“但是,为了保证事情的合理合法性,中间人需要你拿到有家属签名的遗体捐献同意书?”
    许兴利埋下头,片刻后点了点。
    “那么!”
    许一宁的声音开始颤抖:“你是怎么拿到我妈的签名的?”
    “顾锐进去后,你妈其实是打算卖了房子给顾锐找律师的,这事你应该知道吧!”
    “没错!”
    孙秋怡私下和许一宁提起过这件事,但又觉得房子还没有交付,急急忙忙出手,卖不出好价格,她还说实在不行,托托学生的家长,便宜点出手。
    那个学生家长,正好是做房产中介的。
    许兴利:“我就在那时候找到了她,说愿意出钱买她的房子,不压价,还比市场价多二十万。”
    许一宁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妈走投无路,又想着她和你之间,至少还有一个我在,你不至于害她,所以同意了。”
    “对,几乎没有费什么劲,她就同意把房子卖给我!”
    许兴利喝了口热茶。
    “买卖房子,要签的合同非常多,更何况那个房子还有银行贷款,你妈有个家长是做房产中介的,我给了她五千块的好处费,让她在合同书里夹了几张别的东西,你妈那时候被顾锐的事情乱了阵脚,又十分相信她的那个学生家长,所以……”许一宁全身刺骨发寒,久久不能言语。
    她那表情实在太吓人,反倒让许兴利生出几分得意来。
    “所以我说,她很蠢,也很幼稚,这世上,还有用钱买不来的东西吗?
    离开了我,瞧瞧她过得什么日子,城中村,那是农民工才住的地方。”
    “闭嘴!”
    许一宁怒吼一声,“然后呢!”
    “然后,房子卖了四百万,还有两百万是银行贷款,她要求我给她一百万的现金和一百万的支票。”
    “钱为什么要分开?”
    “她说一百万用来给顾锐请律师,四处打点,还有一百万留着给两个孩子留学用。”
    许一宁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怪不得那天在法庭上,法官宣布顾锐被判死刑后,孙秋怡直接晕了过去。
    她为顾锐的案子把房子卖了,整整花下去一百万,结果不仅没有轻判,还被判了死刑。
    她不晕,谁晕!再后来,顾湛发现顾锐的肝不见了,又在枕头下面发现了那张一百万的支票,于是质问孙秋怡。
    孙秋怡做梦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不是笨人,细细回忆一下,就会发现整件事情的蹊跷所在。
    于是,她冲到许家,找许兴利质问。
    许一宁眼睛白森森地看着许兴利,“那天,我妈来找你,你和她都说了些什么?”
    许兴利心虚的避开她的视线,“没说什么,我只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命,人斗不过命,得认。”
    “许兴利,我妈是会因为你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而自杀的人吗?”
    许一宁狠狠的用拳头砸了下沙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说实话?”
    许兴利十指插进发里用力摩挲,然后突然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深吸口气,“好吧,我说实话!”
    那天,他接到孙秋怡的电话就觉得事情不对,怕应付不了,于是叫来大哥许兴权,并且把家里的人都支了出去。
    果不其然,这女人竟然在怀里揣了把刀,一进书房,就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说真话。
    他吓都吓死了,只好抖抖索索把真话告诉了她。
    不是他怂,实在是那把刀被磨得太锋利,她轻轻往前一推,他脖子上的血就涌出来。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看到她整个人僵住了,于是趁机夺过刀,一脚踢在她腰间。
    她倒在地上,脸上的苍白跟厉鬼似的。
    她咬牙切齿地问:“你们就不怕我去告发吗?”
    大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合理合法的事情你拿什么证据告?
    兴利把真相告诉你,是看在你们还有个女儿的份上,真正害死顾锐的人,其实是你。
    是你招来了歹徒,是你自己大意签下了协议书,没有任何人逼你,你要怎么告?”
    “识相的,把这事闷在肚皮里,把女儿好好培养成人;不识相的,你今天去警察局告发我们,我明天就能让你孙家倒大霉。
    你要明白一点,我想搞你们,就像捻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别不识好歹。
    老二,再给张五十万的支票给她。”
    他赶紧写了张支票,递过去的时候又补了一句:“孙秋怡,反正顾锐已经死了,你不如回来再跟我,为了女儿,我也不嫌弃你跟过其他的男人。”
    孙秋怡接过支票,惨白嘴唇泛起诡异的笑,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尖锐的光芒,像针一样的刺过来。
    她咯咯咯笑了几声,然后当着他们兄弟二人的面,把那张五十万的支票撕成了碎片,然后又从包里掏出那张一百万的支票,砸在他脸上。
    她的脸雪白,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许兴利,许兴权,人做孽,天在看,你们会有报应的,一定会的!”
    说完这一句,她就失魂落魄的走了。
    许兴权不放心,立刻派了两个人去跟着她,哪知当天晚上,就传来她自杀的消息。
    “许一宁,你妈是自己想不开寻死,真的怪不了我。”
    许一宁的身体剧烈的抽搐了一下,这些轻飘飘的话,让她的骨头缝里冻满了冰渣。
    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孙秋怡会抛下她了。
    根本不是因为顾锐死了,而是她没有半点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她生性再怎么宽厚仁义,哪怕她再有割舍不下骨肉的亲情。
    她让顾锐为她送了命;让顾锐的肝被人挖走;让顾湛恨她入骨;让自己的女儿成为恨的牺牲品。
    死,是她对自己最好的和解,也是她对这个世界最无力的反抗。
    是该反抗!命运对她格外的残忍,直到顾锐的出现,她的生命似乎才有了一点温暖,而老天却连这丁点的温暖都毫不留情地夺走了。
    她活得就像一只孤狼,被一个叫做命运的兽夹子夹住了,拼着命挣脱不开,于是,便宁可狠心咬断了自己。
    许一宁不由潸然泪下,偏偏这时,许兴利厚颜无耻的开口:“许一宁,我答应你的,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也要做到,你现在就给顾湛打电话,让他放过许哲音,放过许家。”
    “要怎么放过呢?”
    许一宁一边流泪,一边叹息着摇了摇头:“你们在算计顾锐和我妈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放过呢?
    你们想让爷爷活下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别人也想活下去呢?”
    许兴利有点慌:“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许一宁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五脏六腑被千万道利刃绞碎成了淋漓血泥。
    一念之间,有人生,有人死,有人生死不得。
    爸爸,你让我看见了所有绝望,那么……我便是仗着一身硬骨,仗着万劫不复,也要让你感受一下绝望的滋味。
    她抹了一把泪,轻轻的笑了:“许哲音买凶杀我,顾湛可以放过,法律不会放过!至于你们许家……顾湛也可以放过,但你们设计我妈签下遗体捐献协议的事情,法律也不会放过。”
    许兴利脸色巨变:“许一宁,你特么在玩我?”
    “对啊,就是在玩你!是你自己蠢,上了我的当,怪得了谁呢?”
    “你……”“我什么?”
    许一宁脸上笑着,眼神里却一点笑意没有,黑沉沉的瞳孔好像某种没有生命的石头,表面一层冷冷的流光,露出满溢的阴森来。
    “我不过是跟你学的,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女,这真的不能怪我,谁让我身上流的是你的血!”
    许兴利气得脸色发白,浑身不停的颤抖着。
    他想到一句老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帮你算好了,将来的十年,你和大伯应该会在监狱里度过,牢饭不好吃,不过好歹我也是你女儿,我会想办法帮你打个招呼,让你在里面少受点罪!”
    许兴利终于火山爆发:“许一宁,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孙秋怡那几个字,是我们设计让她签的?
    我说过吗,我什么都没说过!”
    “就防着你这一手呢!”
    许一宁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晃了晃,“你刚刚和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这里,能不能证明?
    够不够坐牢?”
    “许!一!宁!”
    许兴利闪电般的冲过去,把许一宁压在沙发上,大掌死死的掐住她的脖子,“我他妈的杀了你?”
    许一宁奋力将手中的录音笔一扬,录音笔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落在厨房门口。
    许兴利毫不犹豫的一拳砸在许一宁的小腹上,趁着她蜷缩成一团的时候,揪起她的长发,用力拖拽着往厨房去。
    许一宁疼得眼泪都流下来,每寸内脏都在叫嚣着剧痛,身体克制不住痛苦的痉挛,然而,就在许兴利去弯腰去捡录音笔的时候,许一宁冲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奋而一撞。
    许兴利没料到一个女人还有这么大的劲,吃痛,手一松,身体踉跄几步。
    他睁大双眼,恶狠狠地看着许一宁,“贱人,和你妈一样是个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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