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个基本没用上,没有发生大范围的疫病,真是万幸……”

    “如果不是田得利那些钱,我们也买不起这么多骆马和所有这些东西……但如果没有那些钱,也许进流沙海的想法一开始就不会存在,你我独自逃生……他们本就无处可躲,承嗣并不太后悔,可是孙叔,你本来能逃出去的,是我拖累你——”

    一只手镇定地落下,捂住了他的嘴。

    承嗣眨了眨眼,看着那个人。

    孙悦若无其事地移开手,拔开水囊的塞子,送到他嘴边。

    承嗣顺从地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唇,不再提那个话题,转而道:“不知道这样的供水量,他们能撑多久?”

    初入大漠时,他们不得不加大供水量才能维持队伍不至于崩溃,而在沙漠里待了几十天以后,这些人对于干渴的忍耐度似乎提升了不少,也许是因为更为熟悉如何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体内水分不至于流失过快——也许是因为现在骆马身上负着的水桶都已被丢弃,起初大量的杂物也多被半途弃置,人们可以轮流骑上骆马休息,不必从早到晚都强迫自己挪动双腿。只是这次的路途实在太长,已有零星的骆马倒在了路上,剩下的也极度瘦弱,若再走下去……

    李承嗣将手中水囊凑到孙悦脸上,笑道:“其实我发现不少人从前几天就开始有意省水了,也许他们手里的水比我们充足得多,我看我们两个才是最需要担心的……好了,我来看着,你睡一会儿吧。”

    *

    第五十六天。

    “终于有人忍不住动手了……”承嗣面无表情道:“偷身边人的水囊;诱骗他人主动相让;竟然有人真的相信,宁肯自己去死,把孩子和水一起交托给别人……”

    存亡的危机迫在眉睫,对生的渴望终于压倒了对“圣父”的敬畏,承嗣之前所担心过的丑陋局面开始悄悄上演。

    孙悦目中杀气一闪,转身便走。

    承嗣怒道:“站住!你又想干什么?”

    那个身形一顿,继而转身,冲他扬了扬眉。

    孙悦居然肯在起杀心时按捺住自己来听他的意见,这着实令承嗣楞了一下。

    他不知不觉也换了温和的口气,道:“一味靠杀是压不住的,孙叔,我同你一道去。”

    *

    第五十八天。

    李承嗣倒过水囊,抖了抖,半天,不见一滴水落下。

    再怎么节省,也终于到了极限。

    食物干硬难以下咽,然而若不饮不食,一个人最多能活几天?

    孙悦担心地看着他,承嗣笑了笑,搂住他的脖子,唤道:“孙叔……”

    他的喉咙很痛,哪怕高声讲话,也只有靠近三尺以内才能听清。

    所有人都在尽力减少活动,可他和孙悦却无法逃避。

    孙悦需要不停的巡逻,带着那点可怜的人手维持这几万人的秩序;而他,这两个月内说的话几乎敌得过过去几年。

    若没有孙悦,或许这支队伍已开始混乱,若不是承嗣竭力弹压,或许他们十几天前便会崩溃。

    由此带来的不可避免的后果便是:他们二人的水囊,是最早空掉的。

    “他们的,顶多也就多撑一天。”承嗣无所谓地道。孙悦冲他打了个手势,承嗣轻易便看懂了他的意思,道:“若我推算得没错,我们离蒙牛谷还有五十里。”

    孙悦定定地看着他;承嗣确认地点了点头:“是的,最多五十里——按我们现在的速度,大概还要两三天……如果不出什么岔子的话。”

    他心无旁骛,操控着胯下的骆马,微微修正了一下队伍行进的方向。

    自从十几天前它们便再没有沾过半滴水,眼下,这些骆马都绝对珍贵,也许每一匹每多撑一天,便能令五六个人避免死亡。

    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缓缓蠕动,无数人的头脸包裹在白布之中,只露着一双眼睛,机械地行进着。

    孙悦蹙起眉,若有所思地看着承嗣虽强打精神,却明显虚弱而憔悴的侧脸。

    *

    这天晚上承嗣睡得十分不安稳。

    两月来,白日里的极度疲惫令所有人一旦躺下便能睡到天明,他几乎不记得自己上次做梦是什么时候。

    然而这次他却似乎一直在被奇异的幢幢鬼影纠缠,干渴的感觉似乎追入梦中,令他连一刻都不得解脱。

    他无意识地在梦中唤道:“水……”

    毫无预兆地,一丝暖流涌入他口中。

    甘甜、略有些粘稠,即使是梦中都难以想象的美味。

    所有焦灼的情绪似乎都得到了安抚,沉浸在这看似普通、眼下却极度奢侈的享受中。

    承嗣从被动的接受,到主动地、急切地吸吮,吞咽着。

    ——自从进了流沙海以来,他有多久没能这么大口大口的喝水了?

    如果是梦,就让这梦持续得再久一点……

    从未想到过,水也能这么甜……

    手中握着的东西一颤,承嗣蓦然惊醒。

    月光朦胧,有人正跪坐他身边。

    结实的手腕。

    那人苍白的脸色。

    口中微咸的余味。

    这是比梦中还要疯狂的场景,他如被烫了手一般立刻去推,却被孙悦压着,更多的血流入他口中。

    承嗣再不肯妥协,拼命一挣,孙悦再也按不住他,那高大的身躯歪了歪,竟被他推得摔在地上。

    孙悦明显的衰弱令承嗣又怒又急,他几乎是抖着靠了过去,颤声道:“为什么?!”

    孙悦缓缓撑起身子,沉默地看着他。

    “你——你不是相信我吗?!为什么要这么做……”承嗣抓起孙悦那只手,手腕上的伤口已被他吸得发白,咬痕触目惊心,他慌乱地按住这伤口,阻止血液继续渗出。

    “将军?”“陛下,出什么事了……”周边的士卒被吵醒,纷纷询问着,承嗣头也不回,怒吼道:“都躺下!继续睡!”

    直到四周重归平静,他移开手,孙悦的手腕已不再流血。

    他取了行囊中的绷带将伤处紧紧包扎起来,心中又痛又悔,眼中酸涩,却因为缺水太久,流不出一滴眼泪。

    孙悦温和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仰起脸,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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