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至多不过是强壮一些的蝼蚁。

    守城军被打得七零八落,成帝苦苦企盼的关中援军还在路上。

    这一日正是成帝登基十年的日子,从一大早空中便笼着彤云,雪却未落下。

    早晨燕寄的一支箭拉开了战局,到了午后天色已经昏暗,城头的箭瞄不准只能胡乱射着,又怎经得起这般消耗。火炮的射程却要远得多,城头目标大,也不长腿。

    成帝在宫中坐不住,魏笑怀陪着到城门下。城头火炮太猛,守城的兵部尚书可不敢让皇帝上去当活靶子。

    成帝也不敢添乱,不再往前走。

    此刻雪终于飘落了下来,天地间倒还亮堂了一点。

    也许此刻北燕撞了大运,一道炮火正轰中了墙头上大宁的旗子,连同城墙都垮了半边。

    北燕的军队候了许久,就等着这个空子,一时之间如饥饿了许久的恶狼向着城防的缺口涌来。

    “放箭,快放箭!”城头上指挥着的兵部尚书声嘶力竭地喊着。

    此刻茫茫飞雪,放箭视野不足,城头震动得连人都站不稳。

    平林羽领命挽弓上前,拼着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下,张满弓弦。

    兵部尚书当了太平尚书近十年,纵然有战火也从未烧到他的眼皮底下,此刻却要拿整个国运去拼,实在为难他这老身板了。

    “陛下请暂避。”魏笑怀扶了成帝。

    成帝脸上浮现怒火,推了他,“走开。”

    此时双方都已打出真火,他若一走,大宁的军心士气必然受挫。

    近几日朝堂上已经有人在议论迁都,谁都明白若成帝一旦退入关中,北边的这一片都得拱手让与他人。

    朝上分了两派,主战的恨不得把主张迁都的生吞活剥。

    魏笑怀没有办法,只能提了剑护住成帝。

    “这是……”

    数十骑黑甲佩剑,如一阵风一般旋即而至,沿着马道登上城头,手中弓箭张满,那箭矢带着火星击中爬上城头的燕军,轰然炸响。

    那当中一骑不是朱永宁是谁?

    燕王一袭黑色的铁甲裹着冰雪,手中弓开到满,眸光很深,细看去两簇绿色的火苗在眼眸中跳动,嗜血得很潇洒。

    成帝脸上露出喜色,“臭小子,还说什么若是从前,父亲要宁儿认,我也绝不会拒绝。这飞羽骑什么时候悄然到了京城,还有了这样的铁甲这样的弓箭,骗鬼呢。”

    “陛下似乎并没有责怪燕王殿下的意思?”

    说话的男子骑在一匹不怎么精神的马上,一身灰扑扑的布袍,潦倒得很洒脱。

    面容陌生,成帝知道这人是谁,又是一个埋葬于过去,不能出口的名字——言临素。他轻咳一声,脸色有点尴尬,“是你。”

    言临素笑道,“陛下,许久不见。”

    “你……”

    “我奉苏楼主之命,助陛下守城。苏楼主昨日传了信,说他已带周国的储君北上。哦,周国的国主曾流落少林,与我国的感情深厚。周国愿意与我们结盟,共抗北燕,只要事成之后,陛下肯将哈密卫以北长城之外的地方给他。”

    哈密卫以北完全是燕的疆土,这是慷他人之慨,成帝也乐得大方,周国要的并不是大宁的国土,他也明白要的是一纸结盟互认的诏书罢了。

    周国如今在燕寄的后方,从来温顺惯了,燕寄也并未分出多少兵去驻守。

    如今苏慕华寻上了黄雀,起出叶温言的暗中部署的商会势力,带了身在少林的王小痴北上。

    有寻欢山庄和春风得意进宝楼撤出京城的势力作后盾,重掌周国的政权并不难。

    此战过后,大宁和北燕的国力必然削弱,周处于二国之间,这一片疆土两国在十年之内都将无暇顾及。

    周不求三足鼎立,但求立足,也可进而慢慢发展。

    这一场战后大宁和北燕必然成仇视的状态,多少炮火下的白骨,没有十余年解不开那仇怨。

    但民间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商人逐利,可以预见周国将来货物集散的繁华。

    世事无常,叶温言的十年之算,不到一年一场炮火便天翻地覆。

    但他埋下的子也终于为苏慕华毫不客气地用上。

    言临素对自家楼主的算盘佩服得很,简直不愧是春风得意进宝楼的楼主。

    但细算起来叶温言也并未亏,至少黄雀不用去等漫长而变数诸多的十年。

    成帝不知道这些关节,但也知道若能得周国之力,燕寄后方不稳,势必退兵。

    关键便是都城能否抵住这场炮火。

    成帝道:“朕自然答应,不过……这场战后,你可愿还朝?”

    言临素笑道:“我如今孤魂野鬼一只,又何必多添世人纷扰。”

    说话之间,炮火轰鸣,燕王带来的人掌了城头炮火,与北燕展开互轰,一时之间尘嚣蔽日。

    成帝一惊道:“怎可如此?”这是拆城墙吗,这么打下去到明日这大宁的都城得豁着口了。

    言临素自袖中抽出一把折扇,悠然掩了口鼻道:“陛下,你听……”

    “听什么?”

    “北燕的炮火声是不是比往日更响了?”

    “呃?”

    成帝很快明白了更响了是什么意思,在轰响过后,遥遥传来巨大的爆炸声,一连三声。

    成帝看不见对面燕寄的神情,想必精彩得很。

    言临素长笑道:“陛下可听清楚了,在下少陪了。”

    他勒了马从马道登上城楼。

    朱永宁正站于城头,一袭黑甲仗剑。

    看着他的身影,成帝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敌阵当前,抵御外敌的是这一直为人诟病血统的王爷,此时城防危急,年轻的燕王成了主心骨,哪怕谁都知道成帝在,仍是不知不觉都听了燕王的指示。

    此刻让他们困扰了数日的燕军大炮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炸成碎渣,这场面实在让人扬眉吐气。

    燕王脸上露出从容而快意的笑容,大宁的武将们都相信了是他的布局,发出欢呼之声。

    三十余飞羽骑换了北燕的服饰,乘着天色未明,潜入大燕的兵营,将雷引子混入大炮的火药,燕王引动对轰,炮膛受热,自然炸了个粉粹。

    士气此消彼长,这一场战大宁打得极为快意。

    燕军虽然输了这一场,一直嚣张的气焰被打压下去,但战力仍在,双方不时拉锯。

    二十七岁的朱永宁,二十岁的燕寄,两位年青的王者以大宁的都城为棋盘开始了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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