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晋抱紧了她,心中感谢上天垂怜,连这么个从不拜佛的人,也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然而他在大惊之后的大喜并未持续太久,芳茹支支吾吾指着云意玉色马面裙,“二爷,血……”他眼前发昏,怀里的人也没了声响,是老天爷降罪,要他受此锥心刺骨之痛。
    ☆、第98章 真相
    九十八章真相
    太医轻易不出诊,一忙活就是天大事,需得提着脑袋诊脉开方。留在淑妃宫的妇科大夫还能活命,送去九华殿后殿的老太医就只剩下磕头求饶一条路。
    陆晋身上有针扎,密密实实地疼着,翻来覆去地折磨。看她惨白的一张脸,尚在惊吓之中,阴影未消,只晓得攥住他衣袖,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见不得她皱眉,更见不得她受苦,何况此事原本因他的失策、失算而起,若有万一,他罪该万死,他永不超生。
    “别怕,别怕……”他千万分小心地圈住她,替了红玉的活儿,拿着手帕一点点拭去她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太医说了,好好休息,吃药就好。”
    哪能不怕呢,连他自己都吓得指尖颤抖。征战沙场十数载,身首异处尸横遍野的场面已觉稀松平常,却在她惶惑难捱的神情里丢了本心,失了镇定。
    “别骗我……”她红着眼,下颌上还带着未能擦去的血迹,是虚弱的亟待拯救的羔羊。
    他捧住她的脸,“我发誓,我发誓,决不让你有事。”
    回过头,又是另一番面孔,凶神恶煞堪比阎王再世,“人呢?胡太医,开方子要十年还是二十年,早送你归西岂不省事?”
    啊呀,胡太医手一抖,毁了飘逸玲珑一笔字。
    哪还敢磨磨蹭蹭重写一张,赶紧大笔一挥潦草完结,身后有催命鬼,谁能不快?再取参片让她含在舌底,稳住这一口气,等他捏把汗,再施针保胎。
    情形就像是大师发功,道长施法,针入皮下半寸,可怜被扎得满身银毫之人还没知觉,等到太医满头大汗收针作罢,她渐渐能缓上一口气,坠坠发痛的小腹才好过些许。
    胡太医起身来,战战兢兢对着陆晋说道:“公主惊吓过度,加之体弱气虚才至于此,眼下虽暂时稳住,但还需安心静养,连服三日药,再行诊脉断症。”
    陆晋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医好她,便记你一功,医不好,自己请辞药房捣药去吧。”
    他这等治不好病就要拿大夫开刀的人,胡太医见得多了,也懒得争辩,叮嘱其余禁忌事项,带着徒儿挥挥袖子走人,根本没将这群庸人放在眼里。
    俗话说得好,怕死不来当太医,没胆如何扎权贵。
    而云意累得实在说不出话,只能勉强牵一牵嘴角,给他一个虚弱的笑。
    此夜不眠,宫中灯火未消。陆晋一行人留宿淑妃宫,而九华殿人流穿梭,凌晨还见哭声。原来是小宫女做错事,被太监拖出殿外杖责,一打就是四十大板,二十七就已没了声响,出气多过进气,一条命就随一声怒,香消玉殒。
    而陆晋的怒火在见到乔东来之后达到顶峰,一只黄玉饕餮纹镇纸扔出去,险些砸掉他半个脑袋。
    “废物!人没弄死,险些把夫人赔进去!”
    乔东来跪地磕头,咚咚咚把地板都要震碎,“奴才该死,奴才无用,万死难辞其咎。”
    “你一人万死有何用!”
    乔东来俯跪在地,浑身颤抖,嘴上开开合合只有短暂而模糊的音,辨不清字句。
    陆晋怒火难消,能扔的都让他扔了满地。但再多惊怒还得静下心来收拾残局,“余下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乔东来连忙道:“都依照二爷的吩咐安排妥当,若是要查,也是查到王妃身上,绝不与二爷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陆晋道:“此事若再出纰漏,你自己清楚后果。”
    乔东来重重磕头,“奴才明白,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下去吧——”
    乔东来应声而退,陆晋孤身一人坐在烛光背后,暗影寥落的犄角旮旯里,望着桌角的灰静静出神。
    仿佛此一役伤得最深的是他而非云意姊妹。
    午后传来好消息,顾云音脱险,已无性命之忧。陆晋面色大变,已无心再做打探。云意半躺在床上,口中念一句,“阿弥陀佛——”终于能松口气,放下心。再看陆晋,私底下没能来得及做戏,心中所想大都写在脸上,而她只当万事不知,仍做她的闲散夫人,不听不问不看。
    两方相斗,她选哪一方都是错,有些时候只能忍耐,只能沉默。
    好在陆晋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她脆弱不稳的肚皮上,成日里神神经经两只眼不离她。自她出事起,不但把寝居卧室搬到淑妃宫,办事衙门也挪到她旧屋里,两人都有各自伺候的下人,只隔着一层屏风做事。而陆晋但凡闲下来,必定专心致志盯牢她,不许起身不许下地,张嘴要杯茶都一惊一乍。
    再这样下去,他还没意识到,她都要得失心疯。最终是她勒令,“乔东来,给你们二爷的家伙什都搬去东侧间,没到日落不许进屋。”
    乔东来本就是提着脑袋熬日子,这一下更是让吓得面无血色。装着胆子偷偷瞄一眼陆晋,见他神色如常,看不出愠怒,只略有些挫败,扔下手中奏本便乖乖往外走,临出门还吩咐他,“愣着干什么?搬东西!”
    乔东来立刻灰溜溜招呼乔西平一同搬桌子撤屏风,心里叨念着,看来以后对着德安红玉几个,他俩都得矮半截,谁让自己主子不争气呢。
    再谈云意,在床上一躺就是三五天,整个人都似霜打的茄子没生气。好不容易等来德安,庆幸总算能有个说的上话的人,临了将红玉绿枝几个支出去,只留他二人在屋内说话。
    云意手里握着镂空万福寿字红铜熏香笼,原是红玉从淑妃宫她旧居内翻找出来,其余值钱东西都让顺贼抢个精光,大柜里也就剩下这么一件,孤零零祭奠着她的童年。
    “与王进原谈得如何?”
    德安搬了个小兀子坐她旁边,一张清秀的脸染了风尘,略显疲惫,“商人唯利是图,见利在前倒不拿乔,聪明人说明白话,很是爽快。”
    云意道:“如今局势,我仍是不放心,过些日子还要劳你跑一趟太原,在我看来西北最是安定,还照旧例,京城王大员外迁居回乡,各路作证都给我做好,王大员外不能缺,人选如何还要看你。”
    德安皱了皱眉毛,不大能领会,“殿下这是……安排退路?奴才看着二爷很是牢靠,殿下何至于此?”
    “凡事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殿下既有此意,奴才必将此事办妥。”
    云意再次叮嘱,“不求快,但求稳。”
    德安点头,“奴才明白。”
    她望着德安一双极其漂亮的手,有些出神,“身边也就留你一个能用得上的人,恨不能将你分作三段。”
    德安道:“殿下大可以再选新人。”
    “瞧不上,信不了。”她或是吃药吃得容易困倦,没说几句话便累得厉害。略顿了顿,听德安忧心道:“殿下如此,不是办法,这孩子……”
    “这孩子好得很。”她倔强,不肯轻言放弃。
    “行刺一事,虽未与二爷有牵连,但奴才觉着,总归二爷伸了手,不是主谋,也是幕后推手。殿下经此大难,还是忍么?”
    云意定定道:“自然是忍。装糊涂比说明白轻松得多,他心中已是愧疚难挡,撕开脸皮谁知后果如何。倒不如就让他独自悔恨,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再不敢算计到我头上。”
    德安久久不语,长叹道:“殿下受委屈了。”
    云意摇头,并不认同,“这算什么委屈,这孩子若真跟我有缘,便如何折腾都能留下,若与我无缘,也强求不来。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他父亲所作所为为的也是他的前程,若心软,不要说二爷一人,即便我与你们也都是覆巢之卵,无处可逃。”
    看他愁眉不展,她便又轻松道:“让你去扮王大员外,为的不是其他,是为给我肚子里这个留一条后路。争帝位自古血腥,手足相残父子相争不在少数,大人受苦不要紧,不要连活下去的机会都不给小儿。若真有事,别告诉他父母是谁,就让他改名换姓,做个老实人吧。”
    德安听得惊心,“事情何至于此,殿下多虑了。二爷英明神武,必能得偿所愿。”
    云意抬手拭了拭眼角,竟真有泪,自己也觉得好笑,“大约是怀着孩子,又吐又病的,思虑过重吧,看来是该吃点儿好的,补补脑。”
    玩笑话一笔带过,但她的忧虑有增无减。相比陆寅,她更害怕二姐顾云音,听她转好,她先喜再忧,这复杂心绪不能说明不可点破,点破即成忘恩负义下作小人。
    夜里她与陆晋说清,“她以血肉之躯替我挡下一刀,自此你与二姐之间我再不插手。二爷不必顾忌我,从来朝中争斗比的不是慈,是狠。”
    陆晋沉默不语,他的愧疚与感激,都在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里诉给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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