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诱因
    壹佰零三章诱因
    “那丫鬟霜儿也就十二三岁年纪,原就是在王府里当差的。殿下嫁过去,一时缺了人手才将她提拔起来。老子娘都是王妃陪嫁,只不过近年来不大得用,便落得些零落差事。若是有心人要查,那可都是清清楚楚,没得文章可做。”红玉搬来个小杌子坐在塌下,一面说话,一面给云意捶腿,她身子重,小腿渐渐浮肿,下地都难,“早些时候因骂了她,在院子里墙根儿下躲着哭,让程姑娘身边的钱老婆子瞧过一眼。听德宝回话,钱老婆子把霜儿叫到跟前儿说了好一会子话,现如今霜儿跟着咱们到宜安公主府,这几日找机会出去好几回,想来是又搭上线了。”
    云意躺得僵了,慢慢挪一挪地方,听门帘外抖落细微脚步声,绿枝端一碗温热的牛乳进门来。她鼻子灵得很,大老远闻着那味儿便反胃得厉害,摆摆手连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让绿枝赶紧送出去。
    红玉站起身给她拍背,再端热茶来给她压一压。缓上好一会才舒坦下来,再吃一粒酸梅,总算能开口说话,“这孩子也不知是哪路神仙托生,竟这样折腾人,这几个月倒比往常几十年还难熬。等他出来,可真要找二爷好好教训教训——”
    红玉笑,“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还说孩子话呢。小少爷富贵无双,自是文曲星托生,将来呀必定有一番大作为。”
    云意轻轻抚过凸起的小腹,眼神中荡漾着从未有过的柔和与温暖,“只求他平安和乐,哪敢奢望其他。我一生起起伏伏,多少辛酸多少繁华历尽,到头来才知道,世上最难的原是平安二字。”万般无奈,万般伤怀,一时出神,缅怀往日种种,不由得悲从中来。
    红玉见她面色凝重,赶忙另想一计,将她的注意力再引回陆寅。“想来那霜儿已让钱老婆子买通,正等着暗地里监视咱们呢。虽说提拔了她在院子里近前伺候,但奴婢早让蓝漪时时刻刻盯着,再说了,绿枝是惯常细心的,殿下的饮食起居没人插得上手,如今就等殿下适时‘出巡’,等他们消息。”
    云意晃了神,双目呆滞,但到底还能听进去,慢慢回她说:“碧峰山齐云寺后,有一山谷易守难攻,可称天险。京城各处布防严密,要调人并非易事,我估摸着陆寅至多调动六百余。再而他未将女人放在眼里,恐怕至多带三百人上山。只盼二爷给我留的这二百齐颜卫,别都是绣花枕头,打起仗来不要让我太过失望。”
    说完还是觉着不妥,找绿枝要了一碟子酸得掉牙的淹萝卜,吃起来竟不嫌酸也不知辣,一眨眼就消磨了一整盘。
    红玉劝上三回没得用,还是说回正事,“您说……万一世子爷不上钩不去齐云寺,那该如何是好?”
    “他那样恨我,必要亲手拿住我才能罢休,哪有派旁人上山自己坐守家中的道理。”她长舒一口气,总归胃里没再反酸水,能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要真不上钩,也不要紧,前路已经铺上了,再换个招数就好,收拾人的办法一箩筐,原在宫里学会的,我还没使呢,正好找他试试手。”
    午后的散漫配着冬天暖融融日头,让人昏昏欲睡,只想放下心事去与枕头床褥亲近一回。恰时绿枝掀了帘子进来,轻声道:“德安大人到了——”
    红玉与云意相视一眼,起身来,一边走一边扬着嗓子提高了音调说道:“殿下歇着呢,正巧他来,我有话问他。”再拉了绿枝一道出门,“走,咱们院儿里说话。”
    绿枝点点头,忍不住往长廊上往一眼,没吭声。
    不多时院里便起来争吵声,红玉难得强硬起来,脆生生的嗓子车轱辘似的不停,“原就是个好事儿,偏就你,整日里疑神疑鬼,什么都做不得,连出个门都要管三管四,知道的说你是殿下跟前办事的,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什么厉害官老爷,能管起殿下的事情来。”
    德安声音依旧平平,但亲近人听得出来,语调又往下沉,透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道理,竟能拿到殿下跟前说嘴。齐云寺地处偏僻,碧峰山山道艰险,再是灵验的菩萨,能只得殿下如此冒险一行?”
    红玉不忿,“原不知多少达官贵人上山祈福,怎到了你这里就成了蜀道艰险难于登天?都说齐云寺的菩萨灵验,尤其是求子安胎,真真万试万灵。殿下如今日夜揪心,你就当给殿下求个安心,也不该如此推三阻四。当差的不好好当差,反倒担起主子的职,山路又不是没走过,京城里一亩三分地你不清楚?哪有什么崇山峻岭,单就是这么个碧峰山,撑死了高不过望风塔。”
    “殿下的身子受不起……”
    “受不受得起自有大夫来断,大人当好差事是正经,听说长庆侯府厉害得很,说来说去就指派个灶头丫鬟来给殿下调理身子,这里头是长庆侯太傲气,还是大人办事不尽心,敷衍打发呢!”
    要紧的事都说个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错漏。绿枝咳嗽一声,上来劝说道:“好了好了,都是为殿下着想,哪有你们几个这样争来吵去的,没得给殿下添堵。”
    红玉反问道:“我说了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
    德安不再理会,转而问绿枝,“殿下可醒了?早晨起得晚,如今这时辰若还睡着,夜里恐怕难入眠。”
    绿枝点了点头,说道:“时辰不早,是该叫起了,奴婢这就去请。”
    “不必了,我来了,自然由我伺候。”德安拂袖,双手背在身后,兀自往正屋去。
    红玉看绿枝一眼,也跟在后头进了屋。
    屋子里熏着甘松香,弥散着近乎中性的干爽利落。为了挡风,纱帐落了厚厚两层,再有暖烘烘地龙烧得正旺,因而更像是四五月的气候,舒适宜人。
    云意被叫起来,没半点力气,软软靠在德安肩上,让他惊了一惊,提着罩衫的手僵在半道,不敢放下,亦不敢回头。
    她打着呵欠,半眯着眼问他,“你说……陆寅会去么?”
    德安傻得可怜,原本多么伶俐一个人,这一回竟然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直到她等得不耐烦,把脑袋从他背上挪开,正经坐直了,迷茫道:“想来多半要中套的,他一贯蠢得很。”
    “是……殿下说的是…………”他忙不迭站起身,抖开罩衫披在她肩上。头都要埋到胸膛里,没正经睁眼,敷衍着伺候她将衣裳穿好。再扶起来,绕着三足鼎熏香炉慢慢走。
    云意半个身子靠在他手臂上,人还没醒透,挪着步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话,“从前也不知道,怀孩子竟这般难受,早知道…………”顿了顿,没能照着原意说出口,“早知道也没用,都是废话。”
    德安打起精神,陪着千万分小心,每一步都盯牢,唯恐她歪歪斜斜扭了脚,“长庆侯府来了个丫鬟,在调理孕妇上很是老道,要不让人接到厨房里试一试?”
    “呵——”她冷冷勾了嘴角,鄙夷道,“不识抬举。”
    德安道:“原也是奴才办事不利——”
    “有你什么事儿?拿着我的名头去请人,长庆侯府却瞧不上咱们。”她如今怀着孩子,脾气见长,不常与身边人发火,遇上外人倒不留情,“什么下作玩意儿!既无军功又无建树,全靠家中女儿一个接一个送进宫,才有了今日地位,没成想余庭此人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德安一连声安慰道:“殿下息怒,为这等人,不值当。”
    云意嗤笑道:“等着吧,过不了多久,就要他余庭登门相求。那样头赶紧的,送回去,他长庆侯当谁是乞丐破落户,就一个烧火丫头打发过去。”
    最吝啬有好吃的捂住不给的人,她这一回气得厉害,连晚饭都懒得吃。勉强喝一上半碗汤就让人通通撤走,叫人点灯铺纸,重新折腾她的话本,这回写玉仙痴情挽留,但抵不过□□,到头来满纸泪,全是废话,
    她慢慢等,等到时机成熟,德宝的消息都是喜报。才在十一月初一,已近初冬的日子,看蓝漪换上她惯常穿的衣裳首饰,观音兜遮住半张脸,由红玉与绿枝一左一右贴身伺候着,出门上了马车,徐徐走向城郊碧峰山。
    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云意坐在沉闷的屋子里,喝着芳香四溢的牡丹白茶,琢摸着自己也算得上心狠手辣,要取人性命从来不作片刻犹豫。
    但胸有成足又如何?世上有意外才有精彩。
    ☆、第104章 事败
    壹佰零四章事败
    茶是尚好的茶,果子是精挑细选的盘碟,屋子里暖融融返春可扑蝶,案上一尊青花乳足炉绘青花鹦鹉牡丹图案,栩栩如生。再有袅袅香烟,如白雾如旧影,婀娜妩媚曼妙多姿。
    身边一位青衣少年弹一曲梅花三弄,琴声清雅,正和上初日落雪、梅香满园。
    最后一个音落,少年“断弦”谢知音。
    云意搁下茶盏抬眼看,原来少年不是少年,是不辨男女往日旧人。看窗外暮色四合,怔怔道:“你说这时候……碧峰山如何了?”
    德安双手抚七弦,垂目望琴轸,“打起仗来最难估量,有时难过人心,着实猜不中。”
    “罢了,又不是生死局,着急做什么?”
    “不是殿下的生死局,却是世子爷的。”
    低头看,案几上鹅掌鸭信多酸辣,与琴音之寂寞清高反倒不配。
    她腰后枕着厚厚两个松软大枕,极舒心地偷着懒,望向书生打扮的德安,略想了想,在江北见面那一日起,他似乎就做如此装扮,算不得宫人也没个正经主子,只得如此。但脱了宫服曳撒,少了阴沉女气,反多了潇洒风流。
    “晋恒伊作笛《梅花三弄》,董庭兰擅弹《胡笳》,两宋自上而下无不以能琴为荣,夷中、知白、义海、则全多少大家,怎到了咱们这光景,反倒凋零没落,可见连好曲好琴都是讲运势的。”
    德安略拨弄两声弦,与她说道:“殿下喜欢哪一曲?”
    云意边想边说,“大约是《渔樵问答》,升调问,降调答,曲意深长,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歌之乃,隐隐现于指下。迨至问答之段,令人有山林之想。【注】”
    德安没回话,起了第一个音,低头弹起来,正是《渔樵问答》。
    入冬之后少日头,天黑便只剩雾蒙蒙一片,寒风吹着,雪籽下着,分明是个暖酒围炉的好时节,也正巧有人如此应景。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顾云音自添一杯,与陆寅饮尽了,轻笑道,“这样好的时节,上山做什么?漫天的鬼神、任是死缠恶斗,比不得炉边一壶酒。”
    陆寅这一刻丢开了早先嫌恶与偏见,能平心静气与他原本瞧不上看不过眼的顾云音共度良宵。他性子阴沉,笑也似阴险诡谲,杯中酒晃上一圈,眼睛里仍透着怨毒,这一下活生生是个恶妇,“酒是好酒,但不知今夜等不等得来仇人血肉,与公主分食共饮。”
    顾云音略皱了眉,随即再化成了笑,“我那妹妹打小儿精明,如今又是双身子,正不知如何精贵,哪能真真以身为饵,亲自去了碧峰山?自然是哪一个丫鬟奴才假扮,为的是引世子爷上钩罢了。”
    “殊不知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偏只有她会步步设陷,步步为营,爷就不能将计就计,反将一军?可见你这妹妹也不过如此,成日里高估自己,低看旁人。”他一仰脖,干干脆脆一杯黄汤灌下肚,放下酒杯仍旧是白得发青的一张脸,一看就是内耗不止,体虚难捱,“且让她吃一回教训,明白明白爷是哪一路人,她又惹不惹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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