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晋上前一步,离他稍近,也带来无形压迫,逼得容岳满头热汗。
    “给你五万兵丁,四十万担粮饷,半年内要见元江水师重组上阵,一年后要与江北都督府决战泽口。”
    容岳微颤,挣扎半刻,一咬牙应下,“是!末将必不辱命!”
    陆晋拍拍他肩膀,侧过身走出营帐,去见即将带兵回西北的巴音。
    容岳仍旧伫立在原处,心中既有英雄惜英雄的澎湃,又有火上眉梢的急迫,五味并在。
    再转回头说云意,一早先见德安。见他腿还是不好,先问红玉,“你去,立时找人去请大夫,当着我的面给他断症。”
    红玉看一眼德安,见他面无表情,便低下头应一声“是”,匆匆退了出去。
    德安却道:“奴才卑贱之身,怎敢劳殿下费心。”
    “你是怎么的,说话阴阳怪气的,可见并没将什么主啊奴的放在心里。”指尖穿梭不停,静默之间反成美景,云意闲来无事打络子,全是红艳艳的绳,编出来小小一只正好装香坠子。
    德安道:“奴才不敢。”
    云意玩笑道:“我看你心里不知已经‘敢’了多少回,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下他换成低头看脚尖,无语相对。
    云意转了话头,问起来,“昨儿你见过你干爷爷,他可有话说?”
    德安道:“江北细作已经处理干净,但眼下长泰公主与忠义王世子交从过密,恐生事端。”
    云意微微颔首,“我会留心。”
    正逢此时,陆晋与大夫一道跨进门来。瞧见德安在此,并不惊讶,先问的云意,“又病了?怎不去宫里请?”
    云意放下手中活计,朝俯首弓腰的德安看上一眼,说道:“让大夫瞧瞧他的腿,年节下在宫里挨了板子,如今还没好全,不晓得是大夫不尽心,还是他自己糟践自己。”
    陆晋的目光滑过德安再绕回她身上,从笸箩里捡起她做了一大半的坠套,笑问:“这个给我?”
    云意笑,“你要这个做什么,我看你出门也不爱带些玉佩香坠的,若是入朝,我这手艺可见不得人,叫红玉给你另做一个。”说着就要来抢,被陆晋一缩手躲过去,定定道:“这就是我的了。”
    “二爷好生霸道——”
    他伸了伸腿,懒洋洋嘱咐她,“做仔细,甭想着偷懒。”
    正要与他再争上一两句,大夫已在耳房给德安瞧过腿,正跟着绿枝绕到正房来,回说:“那位大人伤了骨头,早些时候又没能好生修养,这腿恐怕要落下终身残疾。”
    这一下她对络子再没了兴趣,木了半晌才望向大夫,喉头发苦,“再没有康复之望?”
    “骨头已经成了形,确实希望微茫。”
    她陷入苦死,还陆晋打发了大夫,让红玉送了出去。
    隔了许久,云意挫败道:“是我害苦了他。”
    陆晋抬一抬眼皮,望她一眼,话说的不咸不淡,“奴才罢了,说什么害不害的,他就是为你死了都是应当。”
    她垂目望着笸箩里红的绿的细线默然出神,陆晋懒得看她这副失魂落魄模样,索性站起身往外走,她问,他只说去看冬冬。
    或是大战在即,想到一走又是一年半载不见,心中不舍,想要多陪陪孩子。
    孩子都是见风长,冬冬如今一天一个样,连着三天没见面,眼下就觉得小胖子又俊了不少。抱起来越发的重,随便发个音说句话他也能乐呵呵傻笑大半日,只那口水哗啦啦流满地,得像她娘当年一样,系个“盼盼”。
    忽而想起初见,似梦中,又如昨日。
    陆晋抱着冬冬到院子里看花看鱼,后头跟着一大串不能放心的丫鬟老妈子,浩浩荡荡一群人,反比他架势更大。
    两人停在桥上,冬冬歪着脑袋看池子里的锦鲤游来游去争食,小胖手一抓一抓,嘴里时不时“噢”上一声,陆晋也跟着“噢”,两父子就单单拿出一个音交流,亦算顺畅。
    而德安收拾完毕,正要出府去,不期然在园中相遇。他先行低头,恭恭敬敬行礼。
    陆晋还没开口,冬冬瞧见了他,便开始兴奋地蹬腿,小胖手也伸向他,嘴里改了音,喊的是“啊……啊…………”
    相较之下反而与德安更亲近,让陆晋吃上一回小醋。沉着脸问:“去办事?”
    德安道:“替殿下寻人。”
    “去吧——”
    “是。”
    这便绕开来往外走,把啊啊啊着急乱叫的冬冬远远抛在脑后。
    陆晋看冬冬那副失望之极的小模样,隔着厚厚的冬衣在他屁股上拍上一掌,“看什么呢?谁是你爹?跟爹看鱼。”
    “噢——”大眼睛忽闪忽闪,一脸好奇。
    “噢!”
    “噢?”
    “嗯——”
    谈心完毕,总算不哭不闹专心看鱼。
    陆晋大约是养成了坏习惯,没能忍住,总想问:“想吃吗?”
    还好冬冬听不懂。
    入冬之后陆晋在朝堂上不大顺利,自他在江北突犯之时力主龟缩不出,陆寅陆禹就变着法儿挤兑他,越近年关越是激烈,仿佛是卯足了劲逼他出战。
    “老二若是惧战倒不如让出抚远大将军一职,且让能者居之。总不能捏着百万兵权却一退再退,仗还没打呢,就先输了气势。”
    陆寅说完,总得有人捧。惯常路数便是一位“狗腿”追上来掰开了细说,末了赞一句世子爷英明,用以作结。
    殿上,从前的肃王,如今的新帝,早已经没兴趣听下去。一支狼毫捏在手里都让玩得没法儿再写字,看朝堂上一个个心怀鬼胎,厌烦至极。
    而陆占涛讳莫如深,好似台下看戏,任他。
    但无论如何,年总是要过的。
    这一年冬天,冬冬学会了满炕上乱爬。云意总爱拿个漂亮物什逗着他四处爬,难得这小子天生脾气好,任她如何耍赖,他偏是不生气,做什么都是一副小模样,成天傻乐。
    是夜,陆晋披着满身风雪自京郊快马赶回。
    刚走进院子便听见里头欢声笑语一片,原本冻得发木的四肢,突然让冬冬一声咯咯咯的笑暖融了,复又有了知觉。挑起帘子来,烘暖了身体才来抱他。问榻上宝髻松挽的云意,“今日可好?”
    “早先吩咐管事准备应节的东西,我估摸着今年新帝登基,王爷大约要避嫌,不会在宫里过。咱们两府相见不如不见,倒不必为了礼数特意凑在一处过。”
    陆晋微微沉吟,“单过也好。”
    她是惯会看人脸色的,瞧他眉宇之间若有苦色。便称冬冬到时辰该睡,连带多余的丫鬟奶娘都打发走。屋子里清净了才问:“二爷有心事?”
    陆晋坐回榻上,皱眉道:“也不是什么饥荒年,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北元突袭齐颜部。族中青壮多数被我带出,这一时打起来,根本不是对手。”
    “二爷打算如何?”
    “本想亲自领军杀回关外——”
    云意心下一跳,少不得要劝,“现如今情势紧张,这仗说打就要打起来。二爷这个时候领兵北上,王爷恐怕也不能答应。”
    “让查干带齐颜卫回去。”
    “齐颜卫去了,二爷身边近卫谁来担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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