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这可不是哭的时候……”谢玉略无奈。
    可要劝住刘氏,这句话并不管用。
    谢玉只得想其他法子——
    “阿娘,不若让李叔套了马车,我们去柳山镇看看,指不定阿爹并未出事呢?”她眼珠一转,哄刘氏道。
    柳山镇就是谢明生囤兵的渡口,一场大败之后,不仅谢明生不曾归来,那些个带去的兵士,也大半殁于此役,但柳山镇仍有留守的兵士,在水上是水匪称雄,在岸上,却未必敌得过这些大晋精兵,所以谢玉心中清楚,要说此时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柳山镇。
    这话一出口,刘氏立刻止住了哭,却又犹豫道:“可那送消息的乃是田副官……”这消息怎会出错?
    消息自然是不会错的,只是这会儿不能再呆在家了而已。
    谢玉劝说道:“不管消息真还是假,总要自己去看了才安心。”
    刘氏这回倒是没再犹豫,点头道:“说的是,得赶紧让李叔套了马车去。”
    “阿娘,如今这家里仆佣人心不稳,我醒来时那两个丫鬟都不知去了何处,怎放心将两个弟弟留下?不若让卷碧凝翠抱了弟弟们一块儿去,再带上张嬷嬷也就够了。”
    刘氏已经彻底没了主意,自然谢玉说什么是什么,不过一刻钟后,他们一家四口并驾车的李叔,刘氏从京中带来的丫鬟卷碧、凝翠和张嬷嬷,一行八人匆匆往柳山镇去了。
    还未行到柳山镇,一群凶神恶煞的水匪便驾着小船到了这湖畔的小庄园,门房远远见了那船,跑回院中那么一喊,于是这些个新买的仆佣顿时冲入主人家的房内,卷了衣裳财物,即刻一哄而散,贪心找些值钱物事的几个下仆跑得慢,却被那些个水匪一刀结果了性命。
    须知这郑春一,正是水匪中名声最糟糕的那一个,行事最是狠辣,手上沾的命也不知有多少条,即便这谢家人是官眷,他这等亡命之徒却是不怕。
    而这时,谢家的马车已经快到柳山镇了。
    谢玉的手中紧紧抱着一个箱子,这箱子里,却是谢明生在这江南置办的宅子铺子,还有几亩良田,因时日少,置办的东西也少,这些皆交给刘氏保管,又有六张五百两的银票,并一叠家中仆佣的身契。而张嬷嬷手中,却捧着刘氏的妆奁箱子,里面满满都是一些金银玉饰。
    这还是谢玉拿着若要上下打点,或者着人找谢明生,都要用钱,才哄着刘氏和张嬷嬷将真正值钱的都带了出来。
    到了柳山镇,刘氏便想要去找留守的田副官,又被谢玉劝住了。
    “阿娘,虽说田副官与阿爹多年相交,但这等时刻,却也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谁都不能信,先在这里找个地方住下来,打探打探消息再说。”
    因他们人也不算多,又是轻装简行,进镇的时候并未引人注意,镇上只有一家客舍,虽然地方不大,却也还算干净,李叔和张嬷嬷这对老夫妻先去打点了一下,就在那简陋的客舍里匆匆将主家四人安顿好了。
    谢玉的两个弟弟谢文渊谢文博不过三岁,也亏得孩子这一路都极安静,一点不曾哭闹。
    谢家庄园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到了柳山镇,刘氏一听就立刻晕了过去,一向沉稳的张嬷嬷都有些六神无主,李叔又是老实巴交的性子,打听了消息回来整个儿都有些惶恐不安的样子,也就谢家兄弟还径自睡得熟,一家子唯一还清醒的居然只剩下谢玉。
    虽然早就有些预感,谢玉仍是冷笑一声,开口道:“嬷嬷,可有我的旧衣裳。”
    张嬷嬷摇摇头,“都丢在家中了。”本来出来,不论是刘氏还是谢玉,都只卷了两件轻便的衣裳而已。
    谢玉叹了口气,“罢了,还得麻烦嬷嬷和李叔出去一趟,就在这柳山镇置办个宅子,不用太大,有个小院子就尽够了,等到事情平息,再想办法去打听阿爹的消息,我们现如今只得低调些,莫被那水匪摸到了痕迹。”
    这话一出口,站在一旁的两个丫鬟都是面色如土,只怕那水匪冲进门来,将她们结果了性命。
    张嬷嬷点点头,谢玉却思索了一下站起来,“我与你们一道去吧。”
    刚好看一看这座小镇,短期内,谢玉是不打算离开了,且不说谢明生凶多吉少,这里远离京城,她们孤儿寡母的,要回京城去根本不可能,更何况没了谢明生,她们一家回到京城又讨得了什么好。
    吩咐卷碧凝翠好好照顾刘氏和谢家兄弟,谢玉挑了件最低调的素色衣裳,同张嬷嬷一块儿出了门去。
    只短短半天的功夫,便买了一个一进小院儿,地方不大,显得略有些逼仄,但稍稍整一下,却也不坏,给他们几个人住还是算宽敞的,当然,比起之前的谢家庄园,那是远远不能比的。
    因事情办得顺利,谢玉的心定了一些,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回到客舍之后,房中竟然只剩下刘氏并谢家兄弟了,卷碧凝翠皆不见踪影。
    张嬷嬷脸色一变,立刻去翻了妆奁箱子,随即破口大骂:“两个贱蹄子,竟敢做出这等背主之事,待得报了官,定要将她们千刀万剐了!”她被气急了,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
    谢玉倒还镇定,丫鬟卷了钱财跑了这种事,却也不算太糟糕,好歹放银票地契的箱子还在她的手里,她这时才想起,卷碧乃是柏氏给的,凝翠是刘氏的嫡母给的,虽然在刘氏生了谢家兄弟之后,这两个便一直安分守己,也算是尽心尽力,但毕竟不若张嬷嬷一样乃是刘氏的奶娘,与刘氏有不一样的情谊。
    “跑就跑了吧。”她淡淡道。
    张嬷嬷一愣,看向不过七岁的小主人,却觉得谢玉与往日里竟然全然不一样了。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她也顾不得去想这些,如今思来,灾祸催人成熟怕是没说错,如今这家里,居然都要靠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这么一想,张嬷嬷心中一阵酸涩,想京中的姐儿们七岁还过的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日子,她家的玉姐儿就要被迫成熟起来,让她怎生不心疼?
    谢玉却根本没想到张嬷嬷在想什么,她正在思索另一个问题——
    是不是因为在现代过了二十年安分守己的生活,她已经忘了曾经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魔教妖女、素手罗刹、毒心魔女,还有什么来着?时代太久远了,她那些在穿越现代之后听来又土又俗的称号早就被她抛到了尘埃里,说句实话,谢玉恍惚中也生出过自己之前身为江湖邪派高手的那些日子,是不是只是黄粱一梦,又或者仅仅出自某个现代人臆想的世界,但她的江湖甚至远远比不上现代那些武侠小说里描绘的那样精彩纷呈——曾经让她自得的那些称号,真的说起来,真是一股子浓浓的耻感。
    不过,有一点是没差的,武功。
    她毕竟当了二十多年的妖女魔女,纵观现代那些武侠小说,她得出一个结论,她的那个真实的江湖或许没有小说里那样有时髦值,但是武功却是真的不差,显然,在历史中并没有真正这样子的时代。
    是的,谢玉觉得老天还真是足够眷顾她,竟然给了她第三次人生,从第一次的妖女,到第二次在普通人家长大,父母慈爱家庭幸福的平凡女孩儿,再到第三次经历剧变的官家女,嗯,还真是挺神奇的呢!
    想到这里,谢玉微微翘起唇角,眼中一抹凶光一闪而过。
    生活嘛,不如意的事情固然多,但她是什么人,不管有什么不顺的地方,强行将之撸顺了也就是了,她又不是那等柔弱少女,更不会顾忌道德律法。
    既然人生对她不够宽厚,就不要怪她对世界心狠手辣!
    她谢玉,不管重生几次,都不是逆来顺受之人!
    ☆、第2章 循序渐进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木质的窗棂上,使得空气中的浮尘都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谢玉深深吸了口气,说句实话,这时候屋子里的气味并不十分美好。
    昨日里发生了太多事,又是匆匆搬到这交割好的房子里,如今根本没有人手,刘氏柔弱不中用,张嬷嬷又年纪大了些,根本找不到人来收拾屋子,于是就这么胡混了一夜。
    远远的,谢玉就听到了她这辈子的两个弟弟称得上洪亮的哭声。
    双胞胎就是这点不好,连哭,都是一哭两个都哭,噪音程度自然就要乘以个二。
    谢玉径自下床走了过去,刘氏与张嬷嬷正焦头烂额地哄着两个孩子,一见她来了,张嬷嬷眼睛一亮,“玉姐儿起来啦,先坐坐,我已经着大柱去买些粥米回来。”
    大柱是李叔的名,张嬷嬷与他结缡也有三四十年,早年有一子二女,可惜除了出嫁的大女儿,其余一子一女都早早过世了,也就只有这一对夫妻几乎真正将刘氏视作亲生女。
    “嬷嬷,今日里你便和李叔一块儿买两个粗使丫头回来,不用太聪明,会干活儿就行。”
    张嬷嬷赶紧点头,刘氏那边好不容易将两个孩子哄住了,自己却又开始垂泪,悲伤道:“我的命怎么这般苦……”
    谢玉顿时有些头疼。
    尽管瞧着有些悲惨,但随着张嬷嬷领着两个手脚粗大的丫头回来,利落地将整个院子都清扫整理干净了,又买了新的被褥,并找了个厨娘,甚至给刘氏并谢玉姐弟买了些朴素低调的衣裳,一切就有了尘埃落定的味道——
    张嬷嬷并不愚蠢,事实上,她堪称精明,若是没有她,刘氏哪能过这么些年舒服的日子,所以在早先的慌乱过后,她真正镇定下来,反倒将内外都安排妥当了。
    她隐约觉得,谢玉说到这里来打听谢明生的消息不过是个借口,但又觉得一个小孩子怎可能有如此深的心思——
    虽刘氏还天真地想要去找田副官,也是被张嬷嬷尽力劝住了。
    清醒过后,张嬷嬷亦是明白,他们一家需得低调为上,毕竟在这江南,水匪的势力太大,这也是她给几人都买些百姓衣衫的原因,幸得那两个贱人逃了,使得他们几人愈加不起眼,她在出外采买时碰上外人,都说是带着女儿外孙来此地探亲,连新买的那两个丫头也都瞒着。
    谢玉见张嬷嬷能干,这才静下心来,谎称累了,回到房中休息。
    如今,没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没了环绕在侧的仆佣,对于谢玉而言,或许反而……是一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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