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如今的大晋朝堂之上没有好官,只能说已经很少。
    例如那天魏平涛试图威逼众人承认他继位,敢于站出来反对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已。
    签就签吧,反正,在场的大臣也不是一个两个,法不责众,有众人分担,似乎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这一场婚宴彻底变了味道,两位新人根本都没有人关注,这一式两份的书册却是一份被谢玉收走,一份被诸位大臣带回了家——
    回头仔细一看,有些人就琢磨出了些许滋味。
    魏瑾瑜笑道:“之前我已和诸位大人联络,组建内阁之事恰好操办起来,若谁当真有君王之相,可召各位大人议事。”
    这一个多月里,他就是为这出入各个大臣家中,因地位高的大臣坐次都在近前,倒不用担心魏瑾瑜的声音太小他们听不见的问题,再如何他也是正常的成年男性,这么些音量还是有的,更何况这会儿四下里十分安静,众人都盯着那自己签署的书册仔细瞧着。
    姜相冷冷道:“简直胡闹,我大晋早就废了内阁制度。”
    “即便是重新建阁,内阁重臣哪能那么多人?”俗语都说入阁为相,能进内阁的,最多也不过三五人而已,偏这联名书上,内阁人数增加到了二十一个!人数太多了好吗?根本不符合内阁的规矩,且这二十一个人里……着实分成好几个派系,之前谢玉所言的那几个王爷,各自的支持者皆在其中,偏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
    强烈反对组建内阁的自然是姜相,没了张致,本来他该是大晋唯一的丞相,偏搞出这么一套,他怎会高兴。
    但剩下的诸位大臣却同意的多,毕竟对于他们而言,本没有入阁的资格,怎么都觉得自己的权力好像变大了。也有例如六部尚书之一的刑部尚书顾忠善,对此压根儿不感兴趣的,却被他的好友劝服同意了魏瑾瑜的主张。
    在先皇去世之后,大晋的朝堂还是第一次这样鲜活起来,扫去了些许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
    没有皇帝,姜相未必没有打过朝政一把抓的主意,他的前头那位张致就是这么做的,尤其是仁王死后,更是做了好几天美梦,然而就在前几日,他猛然间发现朝中众人已经联合了起来,听了那魏瑾瑜的主意,若是一两个还好,他毕竟是丞相,在朝中经营多年,若是六部尚书都联合起来,他就吃不住了,更何况还有其他十来个同样身居高位的王侯高官?
    明明该是魏瑾琅和张璃的婚宴,却根本没有人真正去在意他们,只围着魏瑾瑜和谢玉打转。
    那边的魏瑾琅嫉妒愤怒地眼睛都红了,可是并没有用,他的身边站着两个高挑的青年,一个看着温文尔雅脸上带笑好脾气,另一个娃娃脸圆眼睛笑起来甚至还带着点儿稚气,偏因为他们魏瑾琅连脸上的笑容都不敢收起来。
    包括那边扶着张璃的两个婢女,都是魏瑾琅不敢惹的,他稍有轻举妄动,恐怕就是一场剧痛。
    这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却不会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伤口,当真是苦处没法说。
    婚宴一直持续到深夜,然而魏瑾琅张璃却彻彻底底沦为配角,甚至在送入洞房之后,他直接被塞进了单独的小隔间,连新娘的脸都没有看到,倒是张璃独自在房中忐忑地坐了一夜没敢睡,却并没有等到叫她害怕的魏瑾琅。
    第二天一早,魏瑾琅直接被塞进马车的时候还有些迷迷糊糊,因为冷,他牙齿打着颤惊恐道:“这……要去哪儿?”
    身旁熟悉的青年微笑道:“二少爷不必惊慌,这内阁的大人们已经下了决议,封二少爷你为征讨将军,去山南剿匪呢。”
    魏瑾琅:“……”
    他浑身僵硬地坐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山南?
    是了,他听说过那里,和江南不一样,江南尽管水匪多,却好歹本就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山南与江南只差一个字,环境却是天差地远,若说大晋哪里最可怕,定是山南无疑,更何况这些年朝廷无能,山南匪寇横行,凶名赫赫,去其他地方还好,去山南?
    “不、不,我不要去……”他颤抖着,恨不得扑上去抓青年的手,“我要见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他不要送我去山南,以后我一定好好听他和大嫂的话,真的……”
    直到这刻,魏瑾琅才真的害怕了,因为他知道,若当真去了山南,绝对凶多吉少。
    青年纹丝不动地坐着,旁边的娃娃脸轻笑道:“这朝廷下的决议,怎可能朝令夕改?”
    要怎么说,也是没错,这确实是“新内阁”批示的第一个决定,既然组建了内阁,在组建内阁之时做出巨大贡献的魏瑾瑜提出的第一份议案,又没有侵犯到任何人的利益,自然人人都愿意卖他一个面子,虽有人觉得他这般做对手足太过无情,山南这般危险的地方,去了大抵很难回来,却被魏瑾瑜一句:“普通的兵士去得,我的兄弟如何去不得?”给驳了回去,反倒凸显了他的大义凛然。
    于是,二十一票居然得了二十票,唯一的一票反对票是姜相投的,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当天内阁就签发了派遣魏瑾琅的任命。
    “什么?这份议案绝不能通过!”姜相拍了桌子。
    一旁顾忠善慢条斯理道:“为何不能?若连一县都不能治,何谈治理一国?”
    姜相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还以为魏瑾瑜提交这份议案是为了羞辱于他——没错,姜相虽是做到了右相的位置,却着实并没有外放过,昔日朝廷也有过外放磨资历积累经验再回朝高升的传统,但自从景帝之后,这默认的规则就行不通了,也是从那时起,京官到底比外放的官员要高贵些,即便是外放,也至少是一方巡抚方才算得上肥差。
    然而顾忠善却是寒门出身,从县令做起一步步爬到了刑部尚书的位置,是朝中知名的实干派。
    魏瑾瑜提出的这份新议案要求以后入阁之人,至少治理过一县且政考为优方可,倒是很得顾忠善的心。
    且这政考为优并非朝廷派人前去评测,往后地方官的皆由当地百姓评测,魏瑾瑜甚至提出了一个相当简单的法子,制作一个大铁箱,铁箱的钥匙掌控在内阁手中,这铁箱便放置在县衙之外,百姓每家每户发一竹签,并不署名,只需在这县令为官期间不论何时将竹签投入箱中即可,短签为差,长签为优,这签为特制,有特殊印记,只京中所有,若发现仿冒一律以重罪处置。
    此等奇思妙想着实让顾忠善十分欣赏,但他也看出,其中很有隐患,例如这县令早早令百姓将竹签上交,却也不是不可。
    “县令卸任三月前,可派督查使前去,派签收箱不归县令所管,督查使只对内阁负责,不与官员相交。”魏瑾瑜照着谢玉曾对他描述过的说了出来,“我建议,科举增设武举,这督查使,便从武举中选,以忠君爱国的精悍青年为佳!”
    姜相看着他,只冷冷道:“我不同意!如此评测,难免失了朝廷威严,太过儿戏,且百姓愚昧,鼠目寸光,由他们来评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魏瑾瑜却不慌不忙,座下自有人与他分辨。
    谢玉明明不在阁中,可她要的,就是这样渐渐的……行成她预定的朝堂。
    政治其实是很难懂的东西,谢玉自问并不是政客的料子,可她见得太多了,虽只是纸上谈兵,到底还是想试一试。
    试一试能在这个时代做出多少改变,让这个时空变得愈加精彩纷呈一些。
    谢玉其实并不懂真正的君主立宪是个什么模样——她想的只是一步步,犹如盲人摸象,哪怕只是一个雏形,一个轮廓,在八个月没有皇帝,八个月后即便是有了皇帝,却是一个至少长达十几年并不可能真正影响朝堂的小皇帝时,有了可以自由提交议案的内阁,有了需投票产生决议的议会,若将来还有了督查审判的监察司之后,到底,会产生怎样的蝴蝶效应。
    她很期待,又觉得有趣。
    ☆、第36章 利益交换
    冬去春来,谢玉曾经读到过“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句子,这个世界没有扬州,但如今的江南,怕也已经风暖玉阳,绿了堤岸。
    可在京城,却只有些初春气象而已,
    靖王果然如谢玉所言,没能撑过这个春天,倒是老王妃在知道他死后,似乎有什么支撑着她的东西一下子抽空了,似是凭空苍老了十岁,之后,她就提出要见谢玉一面。
    于是,谢玉去了幽禁老王妃的小佛堂。
    老王妃本是很强势又精明的模样,因多年养尊处优,并不显得如何苍老,这会儿却迅速鬓白了头发,眼神到底也变得浑浊起来。
    “你来啦。”被迫念了这么长时间的佛,她连口吻都变得平和起来。
    谢玉在她面前跪坐而下,微笑道:“我来了。”
    老王妃抬起眼皮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我真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什么?”
    “没有想到你不是一般的女人。”
    谢玉并不恼怒,“我权当这是夸奖了。”
    “这本来就是夸奖。”老王妃平静道,“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女人也可以变得这么强大。”
    “哦,谢谢。”
    “记得我还未出嫁之时,家中虽有两个兄长,却都不怎么成器,父亲也感叹过若我是个男孩儿就好了,但也仅止于此,母亲一遍遍道,‘女子就该贞静贤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虽聪明,却也记得藏拙,不会有男子喜欢比自己更强势的女子’,”老王妃轻轻道,“可我出身既高,又自小读书,自认并不比男子逊色,怎肯安心做一依附男子而活的女人?是以即便出嫁,也不肯收敛半分。”
    谢玉略挑起眉,她知道,老王妃说的才是这个年代女子生活的常态,原本她一直拖到快十八岁,却也没有成亲的意愿,大抵就是因为如此,哪怕这个年代地位再低的男人,愿意低女子一头的毕竟是少数,再加上她才不愿委屈自己,去找那些个真正没用的软男。
    碰见魏瑾瑜那是个意外,说穿了也不过因为他的容貌太出色,让她可以不计较很多其他东西。
    说男子看重女人颜色,女子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看那张璃,还不就因为魏瑾瑜的一张脸而喜欢他多年吗?要说喜欢他性格那是纯属说笑,连话都没说过好吗?
    也不过就是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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