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淮南提前回来的魏总管一脸喜气,指挥着仆役们料理着大事小情。他老人家在淮南程无双的手下时,竟是被贬到了门房处,照管着角门,何等威风的大总管竟是落得这步田地,在淮南时那几个月的苦楚,让魏总管是愈加地思念那个平易近人的侧妃。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那个程无双因着违反了军规,影传是被她的父亲给下令处死,只是其中干系甚大,京城里的权贵都是不敢将此事端到台面上去议论。可是有一样事情却是坐实的,那个骁王绝对是命里克妻的,竟是皇帝亲赐的姻缘也落得这样阴森可怖的下场。一时间,骁王虽然又力战功,隐隐有凌驾于储君之上的趋势,但是各府的千金却是按兵不动,不敢再步程家的后尘。以后这府里总算是得了清净,他魏总管更是要尽心伺候侧妃周全。
    骁王在宫中宴饮了三日后,抽了空子,去给沈皇后请安。
    还没入宫门,便嗅闻到了宫门里檀香缭绕。宫人传话说是皇后正在礼佛,请骁王在殿内坐下稍等片刻。
    对于骁王来说,面见皇后需要久等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便是悠然自得地做好了等上一个时辰的准备。
    哪里想到,还未饮完一盏香茶,皇后已经在李嬷嬷的搀扶下出了佛堂。
    当骁王抬眼望向母后的时候,心内也是微微一颤,记忆中那个金钗满头,明艳万状的母后竟是许久未见后,一下子衰老得有些不成样子了。
    那鬓角的斑白便是再名贵的金钗也遮挡不住,眼角的皱纹也深刻得叫人难以忽略……那是经常哭泣而留下的难以磨灭的印迹……
    骁王不由得想起自己宫中的耳目说起的,自从安庆公主出事后,皇后便是终日以泪洗面的事情。看来妹妹的失踪真是让一向看似冷清的母亲伤透的心的。
    给母后请安之后,少了以前冷嘲热讽互相刺探的对话,母子二人一时间竟然是相对无言。
    骁王与母后实在是没有什么亲近的话题,而那沈后,也只是略显疲惫地半靠在软榻上,任着李嬷嬷替她揉捏着方才在蒲团上打坐而微微有些酸麻的腿。
    骁王在椅子上略略调整了一下姿势,眼角突然扫到一旁的食盒,便骤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此次入宫,儿臣也没有备出什么好的孝敬母后,便是送上几盒子糕饼请母后品尝。”
    一旁的宫女闻言,将四层的食盒打开,取了几碟子精致的,端到了皇后的近前。
    沈皇后一看,这颜色暗红的糕饼却是新野当地的小食薯粉圆。这薯粉圆原是沈皇后的最爱,用的是新野当地特有的不到一巴掌的小红薯打粉磨碎,再混了蒸好的红豆馅油炸,外焦里内,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入了京后,御膳房里呈上的各色点心实在是太多了,而这样端不上台面的小吃,日子过得久了,便跟在新野的穷日子一起尽是忘得干净了。
    沈皇后见二儿子突然端来这样的家乡风味,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用银叉戳了一个,慢慢送到嘴边一咬,却发现这里面暗藏玄机,这内里包裹的却是不红豆,而是消食之用的篦豆,这豆子入药可消食,可是味道甚是刺鼻,虽然御医给这几日存食的皇后开了方子,却是难以下咽,也不知道这做馅的人用了什么心思,那篦豆竟然尽去了异味反而搭配了薯粉圆有了几丝香甜……
    虽然是个简单的小食,可是内里的用心却是没有半点的清减……
    沈后慢慢地吃下了这个药膳粉圆,又用香茶漱口后,才开口道:“倒是用心了,连本宫的喜好都是拿捏得甚好,这可是不是老二你的秉性,十有八九是你的那个侧妃的手笔吧?”
    骁王连忙道:“儿臣的妾室尉迟氏的确是经常挂心着母后的身子,昨日宫里的御医去儿臣的府上为她诊脉,无意中说起母后胃口不太好,便是心内有些焦虑,这薯粉圆也是她今晨一早起来和面,亲手揉捏的。”
    沈后闻言,眉眼微动,过了一会接着道::“也是难为她了,她是快六个月的身子了吧?倒是不要太过操劳了。”
    骁王恭敬道:“五个月的身子了。”
    沈后点了点头,又说道:“你们哥几个,算是你得子最晚,按理说,母后该是为你高兴的……可是子凭母贵。她虽然是贤良的,却到底不是正妃嫡妻的底子,这孩子生出来若是个男孩,也只能是庶子,难以继承你骁王的爵位啊!”
    骁王垂首道:“母后所言极是,所以儿臣也是特来为了尉迟氏的进位请教母后,还望母后提儿臣指点一二。”
    沈后闻言倒是微微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一皱道:“你的意思……是要将她扶正?”
    骁王起身恭敬跪下,垂首道:“儿臣正是此意,还望母后能成全。”
    沈后挥手让骁王起身:“此间就是我们母子二人,起来说话吧……想不到我们霍家竟是有个长情的人,那尉迟氏可是过门多年了,怎么这痴迷的劲头还没有过?你若是为了那嫡子的身份,娶了正妻,将那孩子过继过去便是了。何苦要干这小门小户都做不出来的路数?便是乡野间只有几亩薄田的乡绅续弦,也没有将妾室扶正的道理啊!”
    骁王并没有起来,依然跪下说道:“儿臣并不是但为了嫡子身份的缘由,而是在今生今世,便是打算只与尉迟氏一起共度余生。”
    这话让沈后听得着实是微微有些一惊,过了许久才缓声道:“若不是你经常走南闯北,本宫还真以为你是在书房门憋闷出来的痴呆书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怕以后自己扇了自己的嘴巴?就像你父皇当年迎娶时,也是誓言绝不纳妾,可是现在……
    有些话,莫要说得太满,世事难料,以后的事,谁也是不知道。依着本宫看,你现在还是有些少年儿郎的心性,与那尉迟氏感情相处得好,便是容不下了别人。可是现在你许了她这样一个圆满的,又是将她扶正,可曾想过以后若是改了主意,待得她年老色衰后,又爱了那新鲜娇嫩的,她这个正妻可是有容人之量?”
    沈皇后倒是许久不曾与儿子说出这么多大话来。若是从旁人的角度看,她的这些个话也是不无道理的。
    骁王不欲辩驳自己的情真几何,他做事向来是注重结果,于是便再次下拜道:“儿臣心意已决,还望母后成全。”
    沈后无力地挥了挥手,这下跪的不是别人,乃是一向主意正,胆子大的老二!他若是下定决心去做的,旁人谁能阻拦?
    “这原也是本宫做不得主的,你若是想好了便是去请示你的父皇吧!”
    骁王沉声道:“儿臣已经禀明了父皇,他的意思是请母后您来定夺。”
    沈后一听,却是怒极而笑了,皇上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第170章
    宫里宴饮庆祝着北疆大捷,骁王府里也是办了一场家宴。
    算一算竟是快三年没有回京了。飞燕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便是请叔伯还有敬柔敬贤一起来王府共叙离别之情。
    这一别这么久,已经嫁人的敬柔早就生下了一子,抱着襁褓里的婴孩来看望堂姐。敬贤也是变得稳重了很多,他现在在工部做事,已经官至左侍郎,亲事倒是还没有定,依着叔伯的意思,还是等飞燕来做主比较稳妥。
    骁王府里新修的玫瑰院子里的花儿开得正好,一家人便在芳香浓郁的玫瑰园里一同就餐。
    新开的玫瑰是从海外运来的名贵品种,栽种在暖窖里开得正艳。在暖窖的一旁是大八仙双层带转盘的描金漆木大桌子。因着从北疆带回的土特产甚多,猴头菇还有许多山菜都是正当时的。许多菜肴都是叔伯他们未曾食过的,一时间倒是遍尝了新鲜。
    尉迟瑞心内到底是担忧着飞燕,席间都是自家人,倒是少了忌惮:“燕儿,骁王待你可好?”
    飞燕笑着道:“殿下待我一切都好,叔伯不必担忧。”
    可是尉迟瑞还是放心不下,嘴唇抖了抖,又道:“若是待你好,老夫便放心了……如今也是到了太平的盛世,幸而当今陛下还算宽仁,我们这些的前朝的遗老遗少也没有短缺了吃喝,倒是要少了些别的心思……
    飞燕觉得叔伯这话说得奇怪,觉得必定是有些隐情的,便是开口问叔伯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尉迟瑞欲言又止,倒是贤哥儿接过了话茬,说道:“前两个月,宫里头派人来查了堂姐你在二叔离世后的去向……”
    听了这话,飞燕立刻心下雪亮。她从骁王那听得程无双下向太子吐露了自己曾经是白露山的反贼的往事,想必是太子入了心,回了京中便查访自己的渊源,若是坐实了,恐怕……是要给骁王带来无尽麻烦的……
    心内虽然是一紧,但是面上却是未露分毫,问明了那宫里来人都询问了什么后,便是宽慰叔伯一番宴饮完毕,魏总管领着尉迟瑞还有敬贤参观王府新修的后花园。
    敬柔倒是陪了堂姐在内室里说了些姐妹的体己话。
    敬柔看着堂姐隆起的肚腩道:“姐姐的肚子形状这般的,跟我怀孕时的情形倒是差不多,可见必定是个小子。”
    飞燕闻言微微一笑:“生个女孩也是不错,倒是多了贴心的棉袄。”
    敬柔如今也是入了别人做儿媳的人,自然是比较着以前懂事了许多,自然明白飞燕这么想的缘由。当下宽慰道:“以前不知姐夫是何等的人物,父亲担心着你做了王府的妾室便是要受委屈的。可是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二殿下可是将姐姐你捧在手心里娇宠着呢,你入府这么久竟是半个燕燕莺莺都没有,莫说是皇子的府宅了,便是寻常的富庶人家也是不多见的,所以姐姐你还担忧着什么?”
    恰在这时,屋外的宝珠传话,说是骁王从宫中回来了。
    飞燕便是起身相迎,如今她这月份也是渐大了,身上穿着一件压着锦花的百褶高腰长裙,正好将隆起的小腹遮挡住,满头的乌发只挽成了一个颇为雅致的发髻,再插上两只缀着碧玺的发钗,将一张脸儿显得愈加的标志端庄,因着她本来便是纤瘦高挑的体型,这般打扮若是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怀了身孕,就算是站在敬柔的身边,也丝毫没有被显称得臃肿。
    骁王入了院中一抬眼,便是看见了自己女人这娇俏的模样,当下心内便是一漾,他的燕儿无论是身在塞北军营,还是闲适于京华锦花中,总是有种说不出的独特气质,便是在人群里也是都是出挑的独一份!
    敬柔给姐夫请安后,便退出了院里去后花园寻着父亲与哥哥去了。
    虽然府宅里有骁王卧房,可是自从北疆回来以后,骁王便是在飞燕的院中住下了,那卧房也是形同虚设,大部分的物件也是搬到了飞燕的院中。
    飞燕因为方才叔伯之言,心里存了事情,看到骁王归来,便是急着拉着他的手入内,低低将方才听到的情形说了一番。
    “太子这是要作何打算?若是真被他查访到了把柄可如何是好?”
    骁王微微一笑,他不欲告诉飞燕去尉迟府里查访的并非是东宫来人,而是父皇亲自派去的,这内里的盘曲复杂实在是不利于胎儿的生长,只是淡淡地道:“这些本王一早便知道了,燕儿不用担忧,都是过去的事了。”
    说完,便伸手解了外袍,命侍女拿了内衫来换,然后用玉盆盛了热水化开中药温泡着脚底。
    之前那毒实在是太霸道,为了免得落了病根,每天都要药浴或者足浴。不一会那俊脸上便是被热水逼得冒出了汗珠,飞燕在一旁同手帕替他轻轻拭汗,引得骁王执着素手轻吻。
    待得骁王撤下了玉盆后,便是对飞燕说道:“明日宫里有场宴饮,母后下的帖子,本王替你应下了,倒是叫宝珠给你准备好入宫的衣服吧。”
    飞燕闻言,略带诧异地看了骁王一眼,不知皇后这设宴的名头是为何?不过骁王却是云淡风轻地一笑:“也是给你接风的意思,母后心知你在北地受了许多的苦楚,也有犒劳之意,另外宫中人事变动,有许多个人都是没见过的,也正好认一认名姓,免得以后府宅聚会叫不全名头。
    这便是更无道理可言了,飞燕自知自己乃是王府的妾室,闺蜜友人之间的小聚尚可,哪里有宫宴却让侧妃入宫接受皇后的接风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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