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到这个世界时总是备受期待,欢声笑语,让人有十个月的时间来做准备。
    离开时却是猝不及防,悲痛压抑,毫无准备的就到了弥留之际。
    孙老娘前些日子里还好好的,有一天突然就吵吵着要去一趟镇里。
    她去了裁缝铺,找人裁了一件新衣,收了家里晒好的土豆和豆角,在衣服回来的第二日就不行了。
    她说她梦到了孩子爸,孩子爸拄着拐杖来接她。
    她换了新裁好的寿衣,安详的躺在床上。
    孙长岭趴在炕边哭,悲痛到说不出一句话。
    几个儿女围在一起,哭声一阵比一阵大。
    孙老娘一一交代遗言,轮到孙长岭这里的时候她握住我的手,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了。
    她叫我和孙长岭好好的,结婚证她看到了,照的很漂亮。
    又说孙长岭是个命苦的,年纪轻轻要养活一家人,八个孩子她最可怜这个,叫我多体谅他。
    还说对不住我啊…对不住我啊…
    至于对不起我什么,她没告诉我。
    她捏着我们两个的结婚证,颤颤巍巍的抬起手,她笑的开心,也不知道在对谁说:“看到了吗,老五结婚了,娶了个媳妇,叫陆和。”
    她糊里糊涂,却把这些记得清清楚楚,到死的时候都还在一遍又一遍的说。
    孙长岭哭到背气,我扶住他,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喊:“妈——”
    我无法安慰他,只把他抱紧,告诉他都会好的。
    孙长岭的哀嚎在我耳边一声又一声的响,我忍不住的为之动容,难免红了眼眶。
    他一天一夜没合眼,今天又给孙老娘守了一夜的灵。
    我陪在他身边,听到他一边烧纸一边说:“看到我爸了吗?让他原谅我吧,我知道错了。”
    “来生投个好人家,做漂漂亮亮的姑娘啊。”
    “走吧…走吧,不要回头的走吧。”
    这时他平静了许多,眼睛肿的像只青蛙,火光把他的模样照亮,他好像永远年轻,是一个漂亮精致的男孩子。
    他又看我,我看到他的目光,沉寂气死,我又明白,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男孩子了。
    我叫他坚强,他又叫我放心,没有过不去的坎,人这一生不就是这样,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人来人又去。
    回去的时候秦均来机场接我,他见我憔悴不少,叫我以后少跟孙长岭玩。
    我其实挺可怜孙长岭的,他这个人确实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但不影响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我们一路扶持走过来,我能为他做这些,我挺开心的。
    而且我也为这样的母子感情感到动容,我和李美萍之间,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光景。
    我叹口气,这样的奔波劳碌叫我有一些累,我闭上眼睛,说我想睡一觉。
    秦均说我身上臭死了,让我忍一忍,回家洗了澡再睡。
    但我实在忍不住了,靠在车窗上就睡下了。
    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秦均把我抱下车,我睡到天黑才醒来。
    秦均不在家,下楼的时候季之薇坐在客厅里喝茶。
    看到彼此我们两个都挺意外的,互相打一声招呼,就没话说了。
    我和季之薇在一起工作挺长时间了,但之间却少有交流。
    她向来独来独往,娱乐圈里朋友不多,平日里来往的女孩都非富即贵。
    她像一只漂亮又骄傲的孔雀,总是高高扬起她的头,冷眼看世界。
    她问我怎么还在这里,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我为什么还在这里,我其实比谁都想知道。
    她有点意外,意外秦均还不腻我。
    我挺尴尬的,上楼之前被季之薇叫住,她喝一口冰水,漫不经心的劝我及时脱身。
    我当然知道,回头看她时她翻一页报纸,多一眼都不给我。
    季之薇来秦均这里是来取留学要用的东西的,还有几天她就要走了,以后都不拍戏了。
    她说拍够了,没意思,拍来拍去也就那样,出国玩几年,顺便留个学。
    真是坦率潇洒的人生,我其实很羡慕她,如果可以,谁不想活的漂亮一点呢。
    秦均这几天出差都不在家,我偷偷的去看了程煜几次。
    对于复健他很不配合,护工受不了他的脾气,走了好几个。
    屋子里的杯子他摔了又摔,床头再也不敢放东西了,我躲在门外也听的到他的咒骂,怨毒又可悲。
    一到这个时候我就无比怨恨自己,程煜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我。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我。
    有一次他看见了我,问我为什么还过来,是来看他笑话的吗。
    我摇头,他却发出一阵尖锐的叫喊,他什么也做不了,这样的嘶喊,是他唯一的发泄方式。
    他喊到嗓子都哑了,很久之后才停下来,他叫我滚,说再也不要过来了。
    我说不出其他的什么话,只是说来看看他,看一眼就走。
    “你对别的男人也这么说过?”他嘲讽我看向我,恶劣的像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你的经纪人也睡过你?”
    “还有那个叫做宋元的小男孩,你喜欢他吗?”
    “现在是谁给你钱花?你来看我,他知道吗?”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砸过来,让我哑口无言,最后垂头丧气的离开。
    像是洒在地上的一盆水,断了线的一串珠,我和程煜似乎再也回不去。
    就是那些刻骨铭心的故事,把我们两个越推越远。
    宽宽的一条河,我们站在河两岸,互相遥望,些许怨恨。
    我舍不得走,恋恋不舍的坐在房间外的长椅上,从天亮等到天黑。
    程煜安静了许多,偶尔还和护工有短暂的交谈,他们聊天气,说秋天也要过去了,昨日是最后一场秋雨了。
    程煜还感叹六年的时间,世界变化太快,他醒过来发现每一处都与以前不一样,他与这个世界脱了轨,与大家格外不一样。
    原来他也有心平气和的时候,我坐在外面百感交织,又一次的意识到,他是真的恨毒了我的。
    他靠电视来打发无聊的时间,电视上播放着我过去参演过的电视剧,下一秒,电视上就被砸过一个遥控器。
    他胸膛起伏不止,片刻之后撕扯着头发,发出一阵诡异的哭喊。
    几个护工匆匆赶来,一针镇定剂下去,没多大一会他就睡下了。
    我趴在窗前看他,不敢再进去。
    我对他说再见,以后的日子,多保重啊。
    真是无奈至极,命运开一个又一个的玩笑,我现在没别的要求,我想让他好好的。
    即便我将永远缺席他以后的生活,但无所谓,一切都是苦的,一切又都是甜的。
    秦均不在家一日又一日过得总是快,我接过几个电话,都是陌生女孩的声音,他们来找秦均,问为什么不再联系了,不见面的这些日子,她很想他。
    也有人登堂入室,不比我睡衣睡裤素面朝天,过来的女孩青春洋溢,精致漂亮。
    她问我是谁,为什么住在这里。
    屋子里踱步走一圈,她给自己倒了杯水,说我身上的睡衣她也有一件。
    那真是好巧,我穿的可能就是她的,我在柜子里翻到的,还以为是上次走时落下来的。
    毕竟我走的潇洒利落,两手空空。
    我不知道说什么,她却是个自来熟,以为我是家里新来的佣人,问我今天中午吃什么。
    阿姨给我做皮蛋豆腐吃,我馋了好几天,秦均说不健康死活不让我吃,如今他不在家,我过几天的神仙日子。
    我有啥说啥,她听到之后一拍手,说皮蛋豆腐好吃啊,她就喜欢吃皮蛋豆腐。
    是吧,我也爱吃。
    我眨眨眼,她却突然凑过来,仔仔细细的打量我一遍之后说:“这就是我的睡衣吧?”
    对不起,是的。
    我要给她脱下来,她告诉我不用了,下一秒就给我扑倒了。
    她骂我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抢她的男人,穿她的睡衣,还看她买的杂志。
    我身娇体柔,根本不是对手,两个女人绞在一起,场面十分难看。
    但我很清醒,她说的全都是错的。
    秦均不是她的,秦均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
    他是秦均,不是你的秦均,也不是我的秦均,就只是秦均,完完整整的、面冷心硬的秦均。
    佣人给我们分开,她破口大骂,没有了刚刚的优雅风情,小姑娘幻想自己是不一样的,把秦均当成真命天子来看待。
    真是可怜又可笑。
    我住进来时,屋子里摆放过一瓶香水,我叫佣人找出来,我问她是你的吗。
    小姑娘摇头。
    我就笑,又叫人给放回去了,我说:“那就留着吧,等下一个姑娘来的时候再问问,总能找到的。”
    她问我什么意思,我叫她自己悟。
    她大声的哭,痛骂我这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我挺无奈的,秦均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一大群女人他一向处理的很好,怎么会招惹上这样的姑娘。
    我上次住在这里的时候这屋子里来来去去的,有那么多的女孩走进来过,没有一个如此难缠。
    估计是会撒娇,没在秦均那里吃过什么苦头。
    我也不好怠慢了人家,枕头风我受不起,我在他眼里不值钱,他发一次脾气,我要缓好久。
    她骂我骂的难听,我是真的听不下去,最后没办法,惹不起总躲得起,我让小王送我去了孙长岭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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