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若有那日,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
    鼻息间,是景年身上的味道,不禁闭上双眼,静静感受,只放纵一会儿,享受此刻的平静,贪恋他此刻的温柔。
    感受怀中人头一次的柔顺,景年说着说着,嘴角不由漾开一抹满足的笑,可惜怀里的人看不见,这一抹得尽天下之一切般,倾国倾城的笑。
    若是看见又如何,不过是再一次情不自禁的沦陷,再艰难痛苦万分的抽身离开罢了。
    ◇
    第二日清晨,程跃走出宁府,景年和宁老爷相送,宁夫人抱病不能前来。
    就好比程跃要出远门没个三年五载不回来似地,景年拽紧他的手,怎么也不舍得松开,叮嘱的话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可反反复复总觉得说不完,留恋的目光看着看着,看多少遍都这么炙热。
    眼见时辰一点一点过去,初冬懒懒的太阳也渐渐揭开了云被,柔和的光芒照在屋顶上,始终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宁老爷终于开口:景年,你让她走吧。
    听到父亲的话,景年脸上闪过一抹紧张,手上的劲更大。
    景年……程跃试着抽手,却一点儿也松不开。
    我……景年看看一身外出打扮的他,再看一眼守候已久的马车,犹豫道:我……我看我还是……
    景年。
    程跃在紧要关头打断他的话,并示意他,自己的父亲就在身后,会伤父母心的话,最好不要说。
    放心吧,我会尽快回来,嗯?最慢也就两三个时辰,你不要担心。
    程跃一边安慰,一边坚守地抽出自己的双手,最后深深看他一眼,毅然走上马车。
    薇儿!
    景年想跟上,被宁老爷一把扯住。
    闹什么,又不是生死离别,不像话!
    景年也觉得自己太过紧张,可就是放心不下。殊不知在马车上的程跃听得这句话,内心一紧,揭开帘子,静静看着站在车下的景年。
    真的是生死离别啊……
    这一眼,真的就是最后一眼了。
    薇儿……
    回去吧。
    对着万分不舍的景年说道,想了想,又露出一抹笑,似乎,景年喜欢看他笑。
    然而程跃永远都不知道,他的这抹微笑,在景年心底留下多么重的伤。
    乍见时,这抹笑如清泉,缓缓流过涤荡心灵,也让原本有些忧虑不安的景年最终渐渐安定,可在知道,这是他的妻子杜薇最后留下的一抹笑后,尔后每日想起,都如一把刀割裂心口,痛不堪言。
    马车开始前进,景年情不自禁地跟随,要不是爹叫人把他拉回来,马车到哪,或许他会跟到哪。
    应该只是暂别,为何他总会有些不安,当马车眼看就要消失在街头,他不由大声喊一声,薇儿!
    应该是离太远了,马车里的人没有动静,就这么消失在景年眼前。
    这一声呼唤,程跃听到了,却没了再看一眼的勇气,当看到宁老爷叫人放在马车里的他的那把剑,恍然如梦。
    扮演另一个人太久,差点没了程跃的感觉,手抚上木制的剑匣,不甚精美的图案透露它的平庸,右手突然紧紧握住,就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宣泄,程跃,出了安阳城,便不再有杜薇,只有程跃。
    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睛再睁开,眼角隐约看见一点晶莹。
    马车渐行渐远,程跃木然地摘下头上的所有首饰,解下身上的女装,然后换上他包袱里的男装,用一根布绳把散乱的发束在脑后,做完这一切,松了一口气却紧了一颗心。
    换下的东西,被他认真地一点一点收拾好,放进包袱里。
    马车在辘辘声中前进,车夫一声安阳河到了,程跃才揭开帘子看着车外的景致。
    安阳城便因此河而得名,安阳城也因这条河而繁荣,这条大河远近闻名,大小船只几乎排满整个港口,一日复一日的忙忙碌碌,迎接运送各地的货物和游人,其中,最大的几艘货船上,宁家标志的旗帜迎风招展。
    程跃第一次看见这条宽广的大河,也第一次这样亲眼目睹宁家的繁荣。
    身处其中时不自知,站在外面看见,才深刻发觉,待了两个多月的那座华府,曾经就是他们这些芸芸众生只能仰望羡慕的富贾人家。
    如今这般隔着远远去看,才真实察觉他与景年的天渊之别。
    是了,是了,不该在一起,不该有任何痴心妄想,今日之后,不会再相见。
    放下车帘收手回来,脑海浮现昨日宁老爷的一番话。
    明日少侠出行到安阳河与汾阳大运河的交界处,再乘船北上,这一去,便不用再回来。老朽已安排好人手,会有人在黄昏时分赶回装成悲恸模样,说你乘船去往对岸寺庙祭拜的中途,船底渗水抢救不及,你随船上众人一同沉江,找人赶去搜救时,你早溺水不见踪影。再然后,过个几日,老朽会安排人找一具和你身形相貌差不多的女尸,换上你的衣裳,弄花面目丢进河里,证明杜薇确实死亡。
    程跃疑问一开始宁老爷不是打算他去探亲途中被盗匪抢劫,逃走时不幸掉崖身亡吗?宁老爷长叹之后答道,老朽了解景年那孩子脾气,他现在这么在意你,你若要远行,他不跟去,是万万不可能的,因此这一计策只能放弃。
    今日分别之时,程跃才深知宁老爷对自己孩子的了解,明知道不是远行,景年都一副千万般不舍,恨不能一同前去的模样,若真是远行,怕是无论如何也要跟着的。
    想到此,不由苦笑一声,心底涌上千愁万绪。
    马车渐渐离港口远了,向前方继续驶去,还要几百丈就到运河与安阳河交界处的时候,程跃突然听闻外头传来嘈杂嘶厉的呼救声。
    明明安排好的是黄昏,可是人才出去不到两个时辰,就有人急切地回来通报消息,那时景年也在屋里,虽然陪着父母,却一脸的怅然若失,问什么都回答得敷衍,明显心思不知道飞哪一边去了。
    现在听到消息传回,眼见时辰不对,宁老爷才和夫人交换一个困惑的眼睛,景年以为是妻子回来,早乐不可支地奔出去了。
    待宁老爷走出外头时,只见景年一脸煞白,通报的下人哭丧的脸,真实得让宁老爷心中闪过疑虑。
    下人一见他出来,几乎是哭着跪到了面前,断断续续地说:老爷……少、少夫人,溺水了。書香門第
    这、这是……明明是早安排好的发展,可宁老爷心中却抖然觉得不安。
    老爷,这是真的,是真的!少夫人为了救人,跳进河里,最后却被一个大浪冲走,找不着了!
    景年还在那呆呆地站着,宁老爷腿软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其他下人赶紧上来把他扶住。
    ◇
    谁也说不通,为何向来风平浪静的安阳河那天会突然暴涨,坐在几条小船上游玩的人避之不及,大浪袭来,船翻人倒,大人小孩子,会水的救不会水的,但将近百人,怎么救得及。
    路过的程跃扑通一声跃进大河之中,熟练地在水里浮沉,几个来回,便把几个人救回岸上,当最后一次朝河中游去时,大浪再次袭来,那个在冰冷的河里泡了许久疲惫不堪的人,不见了。
    那日场面混乱,死了不少人,谁也没注意,就算注意了也不清楚谁是宁家少夫人,毕竟谁也没见过她,当知道她也溺水不见时,不由得议论纷纷。
    那几日,好几具被水泡胀的尸体一一在不同河段被打捞上来,唯独不见那个人。
    有人说,宁家打捞尸首的人没止歇过,宁少爷疯了一般天天坐船搜寻,时不时,听他在河面上嘶声的呼叫,薇儿——
    有人说,宁家少夫人来得蹊跷,身分神秘,去得离奇,或许她并不是凡人,她是宁老爷请仙人送来的神女,完成她让宁少爷身体安康的使命后,就走了。
    有人说,尸首在第十天终于找到了,唉,死得真惨,面容叫鱼啃得辨认不出来,若不是那身衣物,肯定不知道是谁。
    还有人说,自那以后,宁少爷整个人变了,变成什么样了?变成了不会笑的冰雕……
    还有人说,还有人说……一番一番的言论,是真是假?但还没有真正分辨出来,时间就渐渐把一切洗刷淡忘了。再过一段时日,也许是数月也许是一两年也许是更长的时间,就不会再有人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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