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农汉显然有些失望,瓮声瓮气问道:“那能值多少?我媳妇儿说卖了肯定够银子给我老娘看病了!”
    毛先生抖了抖那袋钱币,“数量倒是不少,看你孝心可嘉,给你二百两银吧。”
    农汉面色大喜,显然二百两已经出乎他意料之外。
    毛先生见他没意见,拨弄着那堆钱币,吩咐小二,“开当条,给这位大哥支银子。”
    小二应一声去了。
    言琢听着那钱币响声,又细细借着光看了看,出声道了句:“且慢!”
    店内三人同时朝她看过来。
    言琢走到柜台边,那毛先生眯起眼,“这位小娘子有何事?”
    言琢手指着那堆钱币,“这古币,先生可看好了?”
    毛先生眉毛一竖,眼冒寒意,“小丫头,你什么意思?”
    言琢定定看向他,“你们宝丰铺墙上几行字是什么意思?”
    毛先生微微发虚,那是宝丰铺的戒训:斯商,不以见利为利,以诚为利。斯业,不以富贵为贵,以和为贵。斯买,不以压价为价,以衡为价。斯卖,不以赚银为赢,以信为赢。
    他见言琢不过是个小娘子,冷哼一声,“若是不做买卖,小娘子便请出去。我宝丰铺不是茶馆儿,不招待闲客。”
    说着示意小二送客。
    小二见言琢还在这儿纠缠,不耐烦拿着鸡毛掸子轰人:“走走走,怎么还在这儿呢?”
    言琢冷冷道:“你们若是现在赶了我出去,不出半个时辰,你们二人都会被赶出去,信不信?”
    店小二和毛先生同时一愣,那农汉也愣了,转身催促:“那银子呢,怎么还不来?”
    毛先生见这情形,低头看了看那堆钱币,再望着言琢,“你什么意思?”
    言琢下巴一抬,指着那钱币道:“蚁鼻币与鬼脸币虽造型相仿,但花纹大相径庭,蚁鼻币纹多“紊”字,上尖下圆,鬼脸币为“咒”字,两口明显,这分明是蚁鼻币的样子,你却诓人说成鬼脸币,以诚为利,诚在何处?”
    毛先生不料被她一针见血戳破谎言,拉下脸来,怒气冲冲道:“哪儿来的野丫头,你懂什么?这也是你狂言乱语的地儿?”
    那农汉反倒是不经意地轻轻松了一口气。
    言琢话还没说完,见毛先生就已跳脚,眼内露出轻蔑笑意,伸手捏起一枚钱币来,轻轻在钱币上抠两下,又放到鼻尖嗅一嗅,扔回毛先生面前。
    “可惜你以为你骗人,殊不知是人骗你。就是冲着你这种以为占了人便宜的半吊子蠢货来的!你仔细看看上头的铜锈,再看看这钱币边缘的铜花,是先秦的还是先吴的,滚回去多学几年再出来丢人现眼!”
    她口气狂妄,毫不客气,直骂得毛先生狗血淋头,团脸上忽青忽白,又恼怒又惊异。
    他来不及反驳言琢,一把抓起刚刚言琢扔过来的那铜币放在鼻端闻了闻,除了土腥味儿,还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儿。
    松香是古钱币上用来仿铜锈的最精妙的法子,知道的人少,也不好仿,会仿的则能仿得以假乱真!
    毛先生虽没见过,却也听说过这法子,脸登时就黑了。
    那农汉见言琢此言,早已察觉不妙,悄悄抽脚要往外跑。
    毛先生立即抬起头来,铁青着脸喝道:“拿下他!”
    小二和看门护卫已经冲过去拦住那人。
    这时门帘一挑,里头出来个四十多岁的清瘦中年人,留着山羊须,眯眼往言琢看来,“一大早的,闹闹腾腾在吵扰些什么?”
    那毛先生额头沁汗,弓腰道:“罗掌柜您来了!有人拿假钱币来当货。”
    言琢看去,这掌柜她有些眼熟,似乎是那时一个分店的掌眼先生,想来如今成了孟观的人,心头轻叹,宝丰铺已经被孟观换血改样了。
    那罗掌柜刚在屋内已将外头争执听了个大概,也不看那掌眼先生,只盯着言琢,“小丫头懂鉴宝?”
    言琢客气见过礼,“略懂。”
    罗掌柜眯眯眼,“是跟师学艺还是家学渊源?”
    小小年纪就会鉴宝的,无外乎是这两种学法。
    言琢知道他是在探路子,答道:“家学渊源有,跟师学艺也有。”
    罗掌柜拿起一枚蚁鼻币来,“你刚才说什么铜花,是怎么看的?”
    言琢明白他是考较她,接过那蚁鼻币道:“先秦楚国的蚁鼻币时,是铜范铸币法刚刚用到铸币上时,工艺尚不精湛,真正的蚁鼻币,在边缘轮廓处往往有外溢的铜花。直到后来铜范应用得越来越多,工艺越来越精,钱币边缘才越来越工整。这些钱币虽样子古朴,但边缘光滑顺泽,一看做工就不错,显然不是真正出自楚国的蚁鼻币。”
    毛先生在一旁听得额上滴汗。
    罗掌柜听完点点头,睨了毛先生一眼,“去拿例银,走人吧。”
    那毛先生“扑通”跪下去,“掌柜的!掌柜的!是小的看走了眼,您就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吧?”
    罗掌柜再不理他,示意言琢跟他往里去。
    言琢随他进了一间专为贵重客人打造的厢房,看了看四周布置,仍和那时一样,可见,孟观只是换了人,其他都照着宝丰铺原有的样子继续。
    言琢随意坐下,罗掌柜打量着她,见她气度闲适,不卑不亢,也收起几分轻视之心,问道:“小娘子到这儿来,是为做学徒?”
    言琢知道掌柜房间就在大堂后,能随时清楚听见大堂内发生之事,也不再多作解释,只道:“我看您这儿招学徒,就来了,鉴宝什么的,我还懂一些,其实是想跟玉娘子学经营铺子。”
    掌柜眉毛跳一跳,口气大得很,一开口就是跟玉娘子学,就连他们都不常见到东家一眼呢。
    “你是金陵人?”掌柜的开始问她来历。
    “银州何家。”言琢胡乱编道:“在家中排行第六,您叫我六娘便是。”
    掌柜的努力想一想,何家?听起来很耳熟,好像江南的玉石生意做得好的,是有这么一家姓何的。
    他顺眼往屋内看了一圈,拿下两个玉摆件来,又取出一套鉴玉工具,“这两个你沽价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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