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到得有些晚,已是惊蜇,河水却依旧冰冷刺骨。
    赵茉将最后一件衣服拧干放入桶里,起身来到河上游,小心翼翼地拉着鱼网慢慢地收拢。
    这网是她与同村的柱子叔借的,一会儿回去就要还给他。
    今天的运气很好,还没拖上岸,她就看到网里有几个青色的鱼影,最大的那一尾大约有两三斤重。
    她按捺着激动的心,攒着一股力,猛地将网提起,瞬时水花四溅,网里的鱼不住地扑腾。
    而后,她手脚利落地把鱼装入另一只木桶,又折好鱼网,和衣服一起挑着往家里赶。
    赵家离河不远,绕过半片小山坡就能看到她家的后院。
    这里只住着他们一家,离得最近的邻居住在另一头,与他们家隔着一百多米远。这会儿,他们两家屋顶上都慢慢飘起了烟,与半山坡上轻笼着的雾气纠缠,恍惚如画。
    后院被木栅栏围着,里面是一畦畦的土,田梗上的杂草被处理得很干净。这地还是去年她娘还没过世时翻的,理得很平整,上面还没种上东西,
    她打算一会儿去县衙领些新粮种过来种。
    村子里大多都是只种一季稻,一家几口人都指望着吃那点粮,怎么够吃呢?朝廷每年都会与番邦交易,换来许多新品种,再带回来推行。
    极少人愿意做那只出头鸟,毕竟对新粮种一点都不熟悉,万一死了,既浪费时间精力,又浪费了土地。有这闲心不如多种些传统粮种,至少不至于颗粒无收。
    她正畅想着将来后院地里一派生机时,前院突然传来尖叫声。
    她的心突地一跳,快步从后门溜进厨房,又将装着鱼的桶子偷偷藏了起来。做完这一切,她才拉开厨房前门走了出去。
    只见院子里,十岁的赵荣正倔强地抱着一把长杆铁锄,死死不放手。
    “二伯娘,那是我们家的锄子!你不能拿走!”
    一旁的赵莉也红着眼睛瞪着何氏,和哥哥一起紧张地拉着锄把手。
    何氏有些恼羞成怒:“荣哥儿你放手!这把锄子本就是我们家的!是你们偷偷拿走,我现在就要拿回去!”
    赵茉听到此,眉头一跳,当即走上前,道:“二伯娘说这锄子是你家的?那伯娘倒是说说,这锄头怎么就是你家的?难不成上面写了你的名字?”
    听到话音,赵荣赵莉回头惊喜地叫道:“姐!”
    何氏看到她,顿时有些讪讪,手上一松,锄头落入赵荣手里。
    “茉姐儿身子好啦?”
    赵茉讥讽一笑:“不好也要好啊,不然家里都快被搬空了。”
    何氏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但输人不输仗,当即挺了挺胸,昂首道:“既然茉姐儿醒了,那我们就来理理。这锄头当初可是你爹向我们家借的,如今也该还了!”
    “刚刚你不是说我们家偷的么?怎么才一会儿就说借的?何况,你凭什么证明这是你家的锄子?有凭证吗?如果没有,伯娘就请回吧!我们还有事要忙,没空陪你闹!”
    何氏一噎,愤愤地瞪着她。想起上回被里正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害她几天出不了门,立马跳了起来,指着她大骂:
    “你个小娘养的,这锄子就是我家的!你给也得给,不给也要给!”
    说罢,冲上来就要夺锄头。
    赵荣人小,力气也小,一时没拉住被她扯得摔倒在地。
    赵茉没料到何氏这般野蛮,顿时怒火中烧,大步上前,捞起一根木棍,朝着她的手背打了下去。
    何氏只觉手背一痛,尖叫着撒开了手。锄头落地,她嘴里不住地大骂着,一口一个狗娘养的、小娘养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她把赵荣扶起,迭声问道:“荣哥儿怎么样?伤到没?痛不痛?”
    “姐,我没事。”赵荣将地上的锄头捡起,紧紧抱在怀里,狠狠瞪着何氏,眼里满是恨意。
    赵茉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一把将手中棍子插入泥土,冷冷看着何氏:“伯母还觉得这锄头是你家的吗?”
    有时候以暴制暴就是这般简单直接。
    她身上的气势瞬间震摄住嚣张的何氏,她狠狠瞪了眼赵茉,脚一跺,冷哼道:“你个死丫头,目无尊长,迟早有人治得了你!”
    这样无关痛痒的话,赵茉眼都不眨一下地回怼:“那我等着来治。”
    院子里终于清静了,赵荣赵莉两人这才放松下来。
    “姐,幸好你回来了,不然咱家唯一一把锄头就要被她给拿走了!”
    赵茉摸了把赵莉的小脑袋,笑道:“拿走了我也会让她还回来。”
    她看了眼依旧闷闷不乐的赵荣,叹了口气,“你们也别担心,爹娘不在了,你们还有姐。”
    两个小豆丁这才睁着泪汪汪的眼猛点头。
    “好了,姐要说个高兴的事。今天我们有鱼吃了!”
    “鱼?!”赵莉兴奋地大叫一声。
    赵荣也激动道:“姐,今早网到鱼啦?”
    自从娘死了后,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吃荤腥了,一听有鱼,眼都绿了。
    赵茉朝他们笑着吩咐:“一会阿莉烧火,阿荣去还鱼网,我们吃完早饭再去县城。”
    *
    花溪村本是赵姓族人群居之地,几百年前北地闹饥荒,来了不少外姓人在此定居,其中李姓居多。虽然里正一直由赵姓当着,可这几年来,李姓也渐渐地得了不少村民的支持,一个小小的里正位置隐隐的出现两姓相争的局面。
    这样一来,倒是让村里更清风明月些,毕竟一个不小心就要被外姓夺了权。
    赵茉他们爹娘死了没被大伯二伯生吞活剥了,而是依旧独自过活,也得益于这样的局势。
    此时的她带着一弟一妹往村口走,他们没有车,只能靠两条腿,要是走得快,正午时分就能赶到县城。
    这时候不少人都吃过早食准备下地了,看到赵茉不禁纷纷问起她的病。
    “茉丫头病好啦?”
    赵茉笑着点头:“谢谢婶子关心,我前天就能下地了。”
    姚氏看着她手里的袋子,问:“这是要去哪儿?”
    “去县衙领些新粮种。”
    一听说穷得要种新粮种了,姚氏露出同情的目光:“茉丫头啊,那新粮种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种不活了,要多交一半的税呢!”
    同在一旁的杨氏也劝道:“可不?那新粮种有什么好的?你不如买点稻种,要是今年的天时好,指不定够嚼上一年了!”
    赵茉摇摇头:“家里实在没种下地了,我去碰碰运气。”
    他们家只有两亩地,一亩半是上等田,半亩是下等田。家里的大米种子倒是还有,但也只够种那一亩半的上等田,还有半亩下等田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往年她爹娘都会用来种黄米,然而家里的黄米种子都没了,只剩下一些黄豆、芋子什么的。
    实在是穷!
    姚氏知道这年头能吃饱穿暖都不容易,尤其这丫头才刚死了爹娘,唉!
    “丫头既然要去县衙,不妨问问你李山大伯会不会去。”
    赵茉眼睛一亮,李山是村里的猎手,手艺颇好,为了方便卖猎物,家里买了骡车。想到此,她忙向姚氏杨氏道谢离开。
    李山大伯家住在临山的村子边,院子不算大,但是很干净,不像其他村民院子里到处是鸡鸭粪。
    她站在院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只见屋里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见了她朗声问道:“丫头有事吗?”
    “大伯,我是住河边的赵茉,您今天去城里吗?我和弟弟妹妹想搭您的车。”
    李山黝黑的脸上浮起一丝了然:“我今天要进山,不去城里。”
    还没等赵茉反应过来,又补了句,“但是元哥儿会去城里抓药,我让他载你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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