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中,竟有战鼓回响。

    飘忽的思绪骤然落地,心思转动间,猛然意识到,他正身处历史洪流之中,见证一个强盛王朝的崛起,揭开一幅历史画卷的蒙皮。

    一幕幕,一节节,都带着不同色彩。落在眼中,映入眼底,异常的鲜活。

    册封典礼过半,孟清和已有些晕头转向。繁杂冗长的过程,记在脑中的不过一二。不由得佩服两京礼部官员,能遍查史料定下大典章程,当真是不容易。

    文楼叩拜完毕,队伍再上丹陛,这次,是确确实实去见皇帝。

    孟清和袖手慢行,膝盖一阵阵酸麻,不用看,一定青了。

    天没亮就在宫门前罚站,走进宫门,除了拜就是跪,石砖地面,连个垫子都没有,不青才怪。

    想想朱高煦跪的地方,孟伯爷又平衡了。

    单陛正中,没记错,那里可有龙纹。此刻的朱高煦,定然比他“舒爽”百倍千倍。

    “精神转移法”十分有效。渐渐的,孟清和的脚步变得轻快。一旁的平江伯看得奇怪,刚刚还一步一跌,现下怎么这么精神?

    众人行到华盖殿,朱高煦再行礼。

    腰背虽还挺直,步伐也相当潇洒,可事实上,朱高煦着实有些撑不住了。

    若非知道大典中容不得半点差错,朱高煦早揪住礼部尚书的官府领口,各种咆哮抡飞。

    孤和你有仇吗?!啊?!

    三拜硬要改成五拜。一个地方拜完,紧接着又拜!敢情疼的不是你的膝盖?!

    礼部尚书也冤,这是皇帝要求,他能怎么着?

    唯一感到满意的,大概只有一身衮冕,笑容满面的永乐大帝。

    儿子的抱怨,臣子的委屈?

    永乐帝表示,有这事?朕怎么不知道?

    沈瑄列在朱能之后,典礼间隙,转头看向孟清和所在。孟清和很想给出一个安心的表情,可惜发白的脸色却没有任何说服力。

    日暮时分,大典终于宣告结束。

    皇宫设宴,群臣回家换身衣服,又要匆匆赶回。

    撑着一口力气回到伯府,坐到榻上,孟清和当真不想再动。轻轻捶一下膝盖,真是要人命了。当初天子登基,也没像今天这么折腾。

    沈瑄换下朝服,寻过来,便见孟清和靠在榻边,额头正冒冷汗。

    “怎么?”说话间,俯身握住孟清和的脚腕。

    “没事。”

    孟清和下意识缩了一下,不想,温热的掌心已覆上右腿膝盖,立刻冷嘶一声。

    “伤了怎么不说?”

    “……不重。”孟清和摇摇头,“涂些药膏就好。”

    再难受也必须撑下去。换做平时还罢,封皇太子大典,传出只言片语,朝中御史言官定不会轻易罢休。

    战斗中的大明言官。这句话,孟清和深有体会。

    沈瑄不言,按住孟清和的肩膀,不许他下地。

    “十二郎莫动,我来。”

    换朝服,涂药,出房门,国公爷一手包办。

    走出伯府,众目睽睽之下,孟清和脸发烧,沈瑄似无所觉,直接抱人上马,两骑并行。两匹马的缰绳都握在国公爷手中。

    “国公爷,这个……”

    “恩?”

    漆黑的眸子扫过来,目光温柔,孟伯爷却生生打个冷颤,下意识闭口不言。

    国公爷满意了,若非是在金陵,他会将孟清和抱上自己的马。

    如果真是这样,孟清和不是一佛升天,也会二佛出世。

    一路行来,遇上国公两人,侯爷五人,伯爵九人,文官武将不计。

    面对众人目光,沈瑄一派泰然,孟清和不自在也没办法。反正都这样了,被看两眼,应该不会少块肉……

    好在中途遇上徐增寿和张辅,几人并行,落在孟清和身上的目光,骤然间少了许多。

    皇宴设在奉天殿。

    朱棣着明—黄-常服,朱高煦仍是一身大红。

    朱高燧站在朱高煦身边,古铜色的面皮,轮廓更显刚毅。

    同席的朱高炽十分沉默,身形伛偻,行动都需人搀扶,说话断断续续,比起年过半百的朱棣,倒更像是个老人。

    孟清和收回目光,纵有再多唏嘘,终究已是过去。

    往日种种,不可追寻。他不是上帝,不敢说自己的选择一定就是对的。但在当下,朱高煦的确比朱高炽更适合这个位置。

    永乐帝需要的,这个王朝需要的,都是一个强有力的继承人,一个知民间疾苦,有铁腕的统治者。

    酒过三巡,歌舞再起。

    朱瞻壑又溜到孟清和身边,捧着糖水,双眼闪亮,明显有所求,“少保。”

    瞅瞅跟在他身边的黄少监,孟清和了然。令侍宴的宦官送上一副干净碗筷,两盘炒菜,“世子用些。”

    朱瞻壑顿时眉开眼笑,“还是少保这里好。”

    孟清和无奈,低声道:“这样的话,世子今后还是莫要再讲。还有,于下官面前不要再称‘我’。”

    朱瞻壑眨眨眼,笑容渐渐沉静。孟清和心有不忍,却不能松口。

    “我……孤知道了。”朱瞻壑端正坐好,“少保是为孤好,孤明白。”

    孟清和长出一口气,说话间又恢复一派温和。

    沈瑄端起酒杯,冷冷扫过对面,明里暗里的探究视线瞬间消失。

    为他,十二郎已舍弃太多。他能做的,唯有护着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上穷碧落下黄泉,今生今世,再找不出一个人能令他如此。

    垂下眼眸,酒杯送到唇边,清冽酒液入喉,唇角一抹润泽,殷红似要滴血。

    乐舞生敲响战鼓,周王献九倄舞。

    孟清和无心观赏,忙着照料朱瞻壑。

    吃完半个饼子,朱瞻壑突然开口道:“两日后是母妃的册封典礼。皇祖母说孤要敬贺母妃。皇祖母还说,少保是自家人,也要出席,当列在三婶之前。”

    三婶?

    皇室中,只有赵王妃能担得起朱瞻壑这声称呼。

    出席太子妃册封典礼,位在赵王妃之前?可以相见,现场大多数都是命妇……捂着脑袋,孟伯爷头疼,牙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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