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灼的味道已经淡了许多,夜风早已带走了许多。
    徐阳冷眼旁观着眼前的一切,心下也是微微叹息。
    之前同萧远山交流时,他还颇为冷静自制,听得进劝告。
    为何到了紧要关头,却变得如此狂悖难以控制?
    这或许是契丹人的通病,或者是萧远山家族的遗传血脉?
    乔峰也曾经不止一次发狂,包括原著里在聚贤庄的那一战,真是直杀到血流成河。
    现在,不止是萧远山,就连乔峰都被他刺激到,变得狂暴了起来。
    萧远山见乔峰状若疯狂,自己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慌忙道:“吾儿,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那谭公谭婆、徐长老他们,陷害你,让你当不成丐帮帮主,为父便杀了他们。白世镜也参与阴谋,他杀了马大元倒是无所谓,但他因此而栽赃你,便没了活路……”
    萧远山正滔滔不觉地说着自己的“光辉业绩”,乔峰的脸色都变得彻红一片,即便是在深夜里,徐阳也能察觉出来。
    “那我养父母,乔三槐夫妇呢?”乔峰一字一顿地问道:“难道他们也是死在了你手?”
    “乔三槐?”萧远山冷哼一声:“你是我萧远山的亲生孩儿,原本我父子夫妇一家和美,何等快乐?可是这些宋国武人将我契丹人看成猪狗一般,动不动便横加杀戳。又将我孩儿抢了,去送给别人,当作汉人的孩子。那乔三槐夫妇一直冒充是你爹娘,既夺了我的天伦之乐,又不肯跟你说明真相,那还不该死?”
    乔峰听萧远山口口声声承认,他便是杀害自己养父母、恩师的那个“大恶人”,心中悲愤无从发泄,强行压制心中烦闷,嗓子眼一甜“噗”的一口鲜血就此喷出!
    原本他以为自己确实是被冤枉的,一切罪过都是在那个带头大哥,那个大恶人。
    却没想到,虽然带头大哥未曾找到,但那大恶人却已经寻着,却是自己失踪多年的亲生父亲。
    “也罢!”乔峰捂着胸口,放声惨笑:“我乔峰也不算冤枉了,既是我父所为,那便是我的罪过!一切罪孽都由我乔峰一力承担,玄慈方丈,你杀了我吧!”
    说罢,跑到玄慈大师面前,扯开胸口衣襟,露出胸膛:“玄慈大师,我父杀戮无度,害死我养父母,害死我恩师。乔峰拘于孝道,不可对他动手,更不忍见他偌大年纪还要遭牢狱之灾!一切皆有乔峰所起,但请方丈大师动手杀了乔峰,便让这一切烟消云散罢!”
    玄慈摇了摇头,他看得出乔峰这一番话乃是出自真心,但正因为如此,他却更不可下手。
    “乔施主,既然你自始至终便只认自己姓乔而非姓萧,那么你便是我南朝汉人,乃是我大宋国少室山农人乔三槐的亲生骨肉,而非什么契丹胡人!”玄慈字字如钉,直刺入乔峰心弦:“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为萧远山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
    “此事虽可说是因你而起,但一切都归于当年雁门关外乱石谷一役。说起此事,老衲也要负起责任,岂不是更没有立场来决断乔施主?”歇了一歇,玄慈方丈又道:“老衲,便是雁门关外的那位带头大哥,便是一切恩怨的起因。”
    说这话时,玄慈的脸上即便是强忍住了,依然露出了些许痛苦的表情。
    所幸在场诸人,除了徐阳和乔峰外,都是本寺中的名宿,有很多话他都可以直言不讳,不需要顾忌太多。
    当年乱石谷一役,确实是他终生最为后悔的一件事,甚至超越了他破戒与叶二娘私通。
    毕竟后者只是私德有亏,而前一件事,对于中原武林,甚至是辽宋两国的关系,都带来了无法弥补的影响。
    想到这里,他又恨恨盯了慕容博一眼。
    一切,都是这个人引起的。
    乔峰听到玄慈自承便是带头大哥,顿时目瞪口呆。
    这位恩师的师兄,少林寺的方丈,乔峰自幼也曾多次接受过他的教诲,而且玄慈还是当年丐帮汪帮主的好友,两人多有来往。
    因此乔峰从未怀疑过,玄慈便是当年的带头大哥,即便是玄慈确实是最有资格的人物之一,但乔峰却从未往那个方面去想过。
    也许他潜意识里就避开了这位,对自己提点颇多的武林名宿吧。
    他又将目光转向了徐阳。
    徐阳摇头道:“与其自怨自艾,还是想想如何报仇吧。玄慈大师说得不错,你若是放得下,那便不要埋怨萧伯父,若是放不下,起码也得先想想,怎么处置慕容博这个奸贼。”
    虽说玄慈提过一句,要将慕容博押往皇城司,但徐阳并不认为他会如此行事。
    江湖事江湖了,这是武林中的惯例,一旦被外人知道少林派勾结官府,那么很多不好听的流言便会对少林产生不可知的影响。
    最简单的例子,将来若是有武林人士被官府拿获,附近的少林弟子就会第一个被怀疑。
    反过来说,若是那些个被官府羁押的人犯家属,上门来求少林派替他们作保,少林派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种事,除非能保持机密,否则的话,任谁在少林方丈这个位置上,也绝不可能做得出来的。
    乔峰被徐阳点拨,这才想起,自己的亲生母亲便是死在慕容博阴谋诡计之下,平白送了性命。
    如此大仇,不报如何为人子?
    他上前,一把抓住慕容博前襟,举起右掌便要拍下。
    扫地僧此时闭上了眼睛,口中轻轻念道:“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扫地僧的声音不大,乔峰于怒气中,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段金刚经中的法文,讲述的意思的,要平等对待世间万物,无论他们有什么外形罪恶,都要令他们进入不生不灭的境界,普度众生。
    乔峰自幼便在少林寺内习武,耳融目染,这段经文又是极为常见的,他都是听过无数遍的了,自然了解了其中的意思。
    但国仇家恨,又岂是短短一段经文便能破解,片刻恍惚之后,乔峰的这一掌还是拍了下去。
    顿时慕容博头破颅裂,哼也没哼便倒在地上。
    “阿弥陀佛!”玄慈大师念了一声佛号,道:“既然慕容施主害了乔施主的母亲,自是该死。那萧施主也害了我师弟玄苦大师,老衲便动手了。”
    说罢,稳步上前,同样一掌拍向萧远山。
    乔峰想要出手阻拦,却发现怎么也没有理由动手。
    玄慈方丈说的对,既然自己能一掌拍死慕容博为母亲报仇,凭什么玄慈便不能出手替师弟玄苦大师报仇?
    冤冤相报何时了。
    眼看着萧远山同样被玄慈一掌拍中顶门,乔峰目眦欲裂地看着父亲惨叫一声软软瘫在地上,七窍流血,却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玄慈既杀了萧远山,又将目光对准乔峰道:“乔施主,你此生杀孽也不少,若是那些人的子女都来寻你报仇,你又有多少命来还给他们?咄!你还不大彻大悟吗?!”
    简单的言语,如黄钟大吕,轰击着乔峰的心,让他再也无法支撑。
    他多年未见的亲生父亲,居然就此死在自己面前,而他却无能为力。
    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江湖生涯,难道杀过的所有人都是罪有应得吗?
    何况,即便是如自己的父亲那般本身就是罪有应得,但他们的子女却绝不是这么认为的,若是人家找上门来,自己也须赔命?
    这叫他拿什么理由再去报仇?
    周边诸位少林高僧口诵的佛号恰在此时响起,阵阵梵音入耳,令人心头震颤。
    悔恨的泪水爬满了乔峰的面颊,让他痛苦不堪。
    到了这时,即便是后悔也无用了。
    若是当初有些许慈悲之心,没有杀了慕容博,也许一切都能挽回……
    此时,徐阳冷冷的说了一句:
    “破!”
    语调不高,却敲击在阵阵梵唱之中,打乱了梵唱的节奏。
    又如一盆冷水般浇在了乔峰头上。
    他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随后才渐渐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萧远山和慕容博,依旧好好地躺在地上,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乔峰。
    既没有血流满面,更没有*迸裂。
    一切,都只是乔峰自己脑中的幻像而已。
    扫地僧闷哼一声,嘴角淌出了血迹。
    淡金色的血迹。
    徐阳冷笑道:“这便是少林的待客之道?我和我大哥千里迢迢来为少林排忧解难,却换得被少林高僧催眠洗脑?”
    乔峰这才明白,刚刚他是中了扫地僧的魔音入脑,产生了幻像,这才会大失常态。
    若不是有好兄弟在旁协助,破了扫地僧的功法,只怕自己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玄慈苦笑道:“这并非是老衲的本意,也不是少林派的想法。”
    徐阳不可得罪,虽说扫地僧武功超绝,但他的行事,确实并非玄慈指使。
    这锅,玄慈不背。
    扫地僧自以为十拿九稳的功法被徐阳所破,心中非但不恼,相反还极为欣赏眼前这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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