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端着跟他说话,他心中不由得搓火,半句话说不上就要撵他走,有他这样窝囊的皇帝么?他想见自己的皇后,还要每天撑着额头想对策。他脸色一沉,想要发火,在皇后面前却发不出来,只闷声道:“你要我往哪儿回?咱们是夫妻,夫妻本就是一体,我住在自己皇宫的寝宫里,也是理所应当!”
    他说的理直气壮,皇后却不为所动,转头对外唤人,道:“既然圣上喜欢在坤仪宫待着,不妨就命人搬过来住,臣妾去偏殿也是一样。”她眼睛都不抬,转身就要走。
    这世上竟有这么冷心冷肺之人,偏还让他摊上了!他心肠都绞痛起来,霍地站起身狠狠一把掼住她的胳膊,郁声道:“你折磨了我这么久,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不将我拆骨去肉,你就不甘心是么!”原本是因着阮年,皇后恨他,他心中愧疚,所以无话可说,可是如今阮年回来了,本以为她会对他有所改观,可是她呢?自己捧着一颗火热的心,她连看一眼都不屑!
    他心头笃笃的跳,她竟还想伸手推他,他陡然盛怒,他们两个是被缚在一起的,自大婚那日起就是了,她想脱身,绝对不能够!他死死将她箍在怀里,强迫她仰着脸,她的唇瓣近在眼前,潋滟生艳。他突然隐隐觉得燥热难当,像是一个即将被渴死的人,寻着了水源。他也知道此时时机不对,可是觉得难捺,压制不下去了。他一点点将唇凑过去,心里紧张,简直口干舌燥,到了近前,细看之下,才发觉她似乎是哭过了,眼圈儿发红。
    如今阮年回来,她应该高兴,但是隔了这么些年,骤然相见,伤怀也是在所难免。这会儿要是亲下去,说不准要挨她一巴掌,他还是有自制力的,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将视线移到旁处,转移话题问她:“阮年怎么样了?”
    皇后伸手推开他,牵起唇角淡声道:“劳圣上记挂,他九死一生从戎羝的虏奴中逃出来,半条左腿溃烂不堪,因耽搁的时候长,若医治的不妥当,只怕将来会不良于行。”
    侧头往外看,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上来,清辉满地,月色森然。
    她旋过身去,道:“外戚势大,于朝廷不稳,如今他再不能领军作战,阮家之势至于此也就到头了。本朝少了外戚这个隐患,于国于民皆有益处,圣上趁此时收回他的兵权罢。我只希望他与长谨日后夫妻和顺恬淡度日,我可望而不可及的生活,我盼着他可以。”
    原来在她眼里连“夫妻和顺”他都不能给她。他突然就觉得心灰意冷,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在她眼里竟什么都不值!满腔的爱恋都付诸东流了,无论他做什么,都抵不过她心底的恨!他以为她总会有和软的一天,没承想他的皇后有一颗石头心。
    他漠声应了个是,道:“皇后果然贤德,言官知道了也要称颂的。皇后流芳百世,是咱们大周朝的圣德。”说着他蓦然换了个声口,道:“既然皇后想要千载扬名,难道皇后不知道妇德之中最重要的一项是什么么?皇后无子,日后载入青史,要给皇后抹黑了。旁人不知情,只怕还要怪朕不肯尽力。”
    他觑了眼外头天色,夷然一笑,道:“这么晚了,想来路难行。况且秋寒风大,霜也下得重。”他睁着眼说瞎话,还没入秋,夏日的夜晚兜盆凉水在身上,都不会觉得冷,哪里来的霜?
    他冲外头高声唤人,高良忙躬着身子进来,揖礼请安,道:“万岁爷吩咐!”
    他好整以暇的道:“将敬事房的人叫来,叫他们记档子,今晚朕要留宿坤仪宫。”
    高良应了声是,临转身时悄悄觑了觑皇后,果然见皇后面色不豫,心想圣上这又不是头一回了,回回想留宿坤仪宫,最后还不都是被皇后撵了出去?这次圣上看着倒像是铁了心,希望能成就!他也盼着帝后重修旧好,他们二人和顺,他们底下这帮宫人也跟着安生不是?
    高良前脚刚走,皇后也唤人进来,命崔尚宫收拾贴身物什,要搬到偏殿去。萧宥一张脸冷得能下雹子,束着手立在一旁。
    崔尚宫反复规劝,喋喋不停,对皇后道:“皇后娘娘,现在天色晚了……”她将萧宥的话搬来用,“虽说还是夏天,但好歹也快入秋,外头冷得很。娘娘早前膝盖受过凉,若再着了寒,关节又要疼了。况且偏殿本就阴寒些,中午歇个晌也就罢了,若过夜,怎么行?”
    她唠唠叨叨,皇后不为所动,拾掇了东西就往外走。
    萧宥狠声道:“让她去!”指着床榻上的软衾,“将这个也拿到偏殿去,皇后去哪儿,朕跟着皇后去就是了!”他越想越气,最后气极了,将皇后手里的东西抢过来,狠狠摔到地上去,他攥紧了拳头,只觉得心中的怒气无法发泄。但是在看到皇后红红的眼圈儿时,他霎时委顿下来,心像是一钝一钝的被人撕裂开。
    最后他闭了闭眼睛,转身出去了。
    之后的半个月,他一直都没有再出现,直到八月初二万寿节的那一天。
    往年的万寿节都没有大办,但是今年不同,西北方传来捷报,西北军痛击戎羝,将他们击退至行台以外去了。
    举朝沸腾,朝中上下皆主张大行宫宴,故而今年的万寿节办得尤为隆重。
    各地藩王亦要入京,承野王自然也来了。
    大宴一如往常,设在庆禧殿,只是半道儿上承野王虞绍跟圣上告了请,竟堂而皇之的离席了。
    皇后从西章门过来,东侧是个开凿的圆湖,湖里荷花正开得繁盛,荷叶碧碧,接连天际一般。绕过含章台,就见阶上站了一个人,戴皮弁,着绛纱袍,他给皇后行礼问安,两侧的朱缨便随风缕缕轻摆。他面上挂着笑容,道:“皇后娘娘一切都好?多年不见,没承想会在此处相遇。圣上在席上灌我酒,如今年纪大了,喝多了些就支应不住,只得出来散散。”
    皇后含笑道:“王爷何必自谦,王爷的酒量好,圣上还时常忆起以往来,说若是比拼酒,他与六弟两个加在一起也不及你。”
    虞绍就挑了挑眉,笑道:“皇后娘娘唬臣呢,他能时常忆起臣?臣日后可要常往庙里烧高香去了。”
    虽算不上极熟络,幼时也都有过交集,说起闲篇来也不那么一板一眼。
    虞绍微笑道:“臣这趟来,正好将玉佩都集齐了,一并给皇后娘娘送来。省得日后时常来送,还要惹得圣躬不豫。他小心眼惯了,本以为岁数大了能好些,没承想一点儿长进没有,臣都替他觉得丢人。”
    皇后也垂头笑。
    惠风和畅,皇后穿着大袖翟衣,梳三博鬓,领口处隐隐露出玉色的纱领边儿,明眸皓齿,裙角飞扬,依然是他记忆中模样,是这煌煌夏日里,最明亮的那一道景致。
    听她说起萧宥时,言语中不自觉的带着亲切,或许她不自知,但是在她心里,与他相比,萧宥从来都是不同些的那一个。
    他扬眉笑了笑,耳鬓的朱缨像拂在他心头上,他望着刺目的日光,心里一直紧着的那口气,蓦地就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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