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绍膺骏命:法祖崇宗,人伦大礼,国之亦然,我大宋之制,操于奸佞,毁于昏吏……”
    陈皮朗诵着这道诏书,声音平静,尖锐又有张力。
    下面群臣听着,默默无声。
    坐在龙椅上的官家,在未亲政的时候,借由诸多大案要案,将三司衙门给废除,权还六部,由此逐渐恢复了‘三省六部制’,在事实上,大宋朝廷其实已经完成了‘法祖’。
    章惇,蔡卞等人对于这样的改制,内心是欢迎的。
    朝廷集权,等于将权力放到他们手里。实实在在的辟除了诸多制度,权力上的掣肘,与神宗朝的境遇大不相同。
    “复六部,集三省,以效破人浮,以制澄政清……政事堂统六部,理全国之政……”
    群臣举着板笏,躬着身,一直在无声的听着。
    ‘旧党’心头阵阵发紧,难受,还有一声声哀叹。
    ‘制衡’二字,贯穿在大宋的骨子里,尤其是朝廷,充斥着‘制衡’二字。
    六部之内,三省之内,朝廷,地方,军队,无处不‘制衡’,这是大宋吸取五代十国血泪教训的结果。
    现在,这样的‘制衡’被废除了,恢复了唐朝的三省六部。
    ‘法祖崇宗’,这一句能堵住太多人的嘴。
    ‘旧党’纵然难受,却也无可奈何,他们无力在朝堂上反对。
    “钦此。”
    陈皮说完,抬头看向下面的群臣。
    “臣领旨。”
    章惇以当朝大相公的身份,第一个抬手应声。
    “臣等领旨。”
    群臣举着板笏,朗声应是。
    陈皮这次没有将诏书递给章惇,将手里的放到一边黄门举着的盘子里,又拿出一道,道:“定军制。”
    “臣等领旨。”
    这一次,率先说话的,是枢密使章楶,接着是参知政事,兵部尚书许将,而后是两衙门所属的官员。
    陈皮看了一眼,就道:“朕绍膺骏命:太祖定鼎,太宗安国,已百余年,军力日疲,军制渐废,以群臣之议,合历朝历代之强,定新制于军……”
    章楶,许将举着板笏,面色不动。
    对于‘军改’,哪怕是他们,诸多地方都难以接受,只是在赵煦的强制压力下,才勉强接受,寄希望于能够自行转圜,以确保军队的稳定,牢牢掌握在朝廷手里,不会重演唐末藩镇之祸。
    ‘旧党’就更是惶惶不安了,藩镇之祸,他们恐惧!
    真要是再出现,那他们损失是最大的!
    但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军改’已经推行近两年了,北方三路大体已成型,已在深入推进。
    在南方的江南西路,也是磨刀霍霍。
    “枢密院领调,兵部统帅,革厢、番之军,收禁军于大内,置十三路军于诸路,砥地方,拱汴京……钦此。”
    陈皮念完,几乎是习惯性的又抬头看了眼殿中众臣。
    “臣等领旨。”
    章楶,许将等齐齐应声。其他如章惇等人则没有说话。
    赵煦坐在椅子上,目光在章楶,许将等人脸上掠过,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们一闪而过的凝色与轻松。
    章惇,蔡卞,以及文彦博等人,则平静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目光不动声色的在群臣中慢慢扫视。
    ‘新党’也好,‘旧党’也罢,亦或者是不朋不党,此刻不少人都在暗暗皱眉,沉色。
    ‘军改’,始终是他们心头的一根巨刺,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赵煦一直坐的端正,一边听着陈皮诵念圣旨,一边也在思考着。
    严格来说,并非是他的改革有多么超前,或者多么出格。他的诸多改革要求,秉承实际,借鉴于汉唐。之所以与朝臣矛盾,是因为大宋‘制衡’二字深入了每个人的骨髓。
    只要动一动这‘制衡’二字,他们就会产生剧烈的不安全感,惶恐不安,夜不能寐。
    ‘政策易改,人心难变……’
    赵煦心里低语,琢磨着加强舆论寻常,改变大宋军民风气的手段。
    “朕绍膺骏命:律法之上,无所遁行……以大宋律,安万民之心,定国之大归……”
    “朕绍膺骏命:尊礼守法,克己奉行,为人大道,天地所行,绍圣礼典之出,固国安邦,日月周转……”
    ……
    陈皮在念着一道道诏书,念的是口干舌燥,声音开始沙哑。
    朝臣们躬着身,反复的说着‘臣等领旨’也很累。
    但没人矫情,随着既定程序,一步步的走着。
    ‘绍圣新政’,囊括了太多,既有大宋历代皇帝的‘新政’总结,也有赵煦对大宋政体方方面面的改革。
    大宋律,礼典,宗室法,均田法,税赋法,吏法等等,这些律法,政策,早已经酝酿多时,而今已圣旨诏书,在紫宸殿颁布。
    这无疑,就是大宋最为坚定的宣告,成了大宋集体的意志!
    这是在向朝臣,向所有大宋臣民宣告:绍圣新政,开始了!
    朝臣们一直举着板笏,不断的聆听,重复着‘臣等领旨’。
    这些诏书他们之前是不清楚,但内容早就知道了。
    政事堂与六部各寺等,就这些问题纠缠了太久,是一次次的冲突,磨合中定下来的。
    这些圣旨,诏书的内容,依旧有着‘新旧’两党以及第三方势力都难以接受的内容,比如大宋律里的内容,比如礼典的大修,还比如宗室,朝廷官吏的俸禄,福利的削减等等。
    总而言之,‘绍圣新政’,在众多人眼里,是对他们的严重制约,剥夺了他们太多的特权与好处,却又赶着他们去做事。
    这也是‘新法’在朝野被定义为‘恶法’,是朝廷公然的抢劫,剥削,欺霸等的根本原因。
    随着颁布的越来越多,朝臣的神情也在不断变化。
    ‘绍圣新政’远超过以往的‘新法’与历代的‘新政’,动刀的幅度前所未有的大与深,关乎了朝野几乎所有人的利益。
    这种高强度,高烈度的改革,也就是赵煦完全掌握了权力,又有征夏大功在身,站在了权力与道德威望的最高处。
    同时,又有‘新党’背锅,否则他这个皇帝,早就被人拱人下台了。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被清洗归来的‘新党’,赵煦这一切的改革,都可能只是他的想法,只能一步步小心翼翼的来,或许要再等个十年,二十年才有可能像现在这样。
    恰好,就是那么的恰好。
    归来的‘新党’满腔怨愤,对‘新法’的强烈执念,与赵煦一起,推动着‘绍圣新政’一步步披荆斩棘的来到了今天。
    赵煦坐在椅子上,神态威严,肃重,坚定,俯看着所有朝臣。
    他面容平静,内心熊熊如烈火。
    终于是,要开始了!
    “臣等领旨!团结一心,除旧迎新,创我大宋之国富民强,开古今未有之盛世!”
    群臣整齐划一,举着板笏,朗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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