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杀无赦
    王京
    紫禁城大殿
    孙公公被当班儿的小太监领进大殿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这清冷空旷的大殿之中有着一丝平日里没见过的肃杀,
    殿宇的两侧整齐的林列着两队南军内廷卫队,一个个扶着自己腰间的那口金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的虚空。
    甚至,就连这个在前面带路的小太监,他都不知道姓名,
    内宫进新人,是没理由不知会他的。
    “老奴拜见殿下千岁。”
    皇案上的雍王并没有抬眼,好像在用手里的玉杆青毫书写着什么,只是淡淡的朝着前面抬了抬手,“起来吧,我让你查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回禀殿下,在下已经有所眉目了。”
    孙公公很是麻利的从袖口里把早已准备好的、小吕子招供的那张供词掏了出来,然后恭恭敬敬的交给了身旁端着红底儿翡翠托盘的小内官。
    那小内官一样恭恭敬敬的把孙公公给他的一道折子递到了雍王的书案前,
    但是
    雍王好像并没有要拿起来看的意思,仍旧是笔下不停地在皇案上疾书着。
    可能孙公公也觉得这样的气氛实在是太过诡异,便打破死寂般沉静的开口道:“殿下,老奴已经查明,那日在北军大狱之中,前去见那郑景云和原来司礼监门前那两个南军侍卫的吏部官员,就是吏部尚书竹彦海!
    而且根据那个窃符的小太监交代,当日参与私纵皇贵妃一案的,不仅有原司礼监掌印李进,吏部尚书竹彦海也是有所参与。”
    孙公公说完之后,雍王仍旧是没有开口说一句的意思,大殿之中清冷的空气,似乎都要因此而凝固起来了,
    过了约有小半晌,孙公公才看到雍王手里那只龙飞凤舞的笔终于停了下来。
    “我的记性可不太好,你是什么时候进的雍王府?”
    雍王抬起眼眸,托着他那张苍白色的脸,看向站在皇案之前的孙公公,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孙公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的有些发怔,之前自己说了一大堆案情相关,怎么这雍王今天突然起了追忆往昔心情了?
    他稍微地顿了一顿,才拱手答道:“禀王爷,在下九岁入府,受王爷和王府再造之恩已经是二十有三年了。”
    “哦,不知不觉,已经这么久了啊。”
    这雍王今天好像真的是像孙公公所想一样,忽然就对一些陈年往事起了兴趣,自顾自的继续说着:“是啊,确实是很久了,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你就经常让我骑在你的脖子上玩耍,为此我还没少挨父王的骂。”
    “都是些往昔之事,也是老奴应做的本分。”雍王的话,就像是一把无形的时光之刃,一下就剪开了孙公公脑海之中的记忆袋子的扎口锦绳,把里面新新旧旧五光十色的东西全都散落了出来。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你特别袒护我,我母妃管我管的严,每日里是背不完的四书五经,稍有疏忽,就要被罚抄那几本垒起来比我个头都高的资治通鉴,每每这个时候,陪我一起抄到通宵达旦的,都只有你。”
    雍王嘴上一边说着、回忆着,一边将皇案一角的印信一手抓了过来,好像是在自己刚才写的东西上面重重的印了上去,然后还习惯性地用嘴轻轻的吹干墨迹。
    说起这些回忆,孙公公也是很有感触,毕竟雍王可是他从小抱到大的,
    “老奴也是担心王妃和先生对殿下管教太严,在熬坏了您的身子。哎,过去的事儿了,殿下今天怎么想起来跟老奴说起这个了。”
    雍王干完手里的动作,又重新把目光投回到了孙公公的身上,
    而孙公公此时还沉浸在颇为百感的回忆之中,面带微笑的颔着首,所以没能及时看到雍王所射来目光之中带着的......那种阴冷。
    “我小时候看着父王身边的过来去往的人,就是总在想,为什么二十年三十年的相处,有时候还是不能换来一颗耿耿的忠心?可是后来越长越大,我才明白,换一颗忠心其实很容易,但是难的是守住一颗忠心。因为人,总是会变的嘛。”
    雍王这突然一变的话锋仿佛化作一直无形的巨手,手里扯着一根又粗又糙的麻绳,三下五除二的就帮孙公公把刚才敞开的记忆袋子扎了个结实,然后毫不留情的一把把他从追忆之中拉扯了出来。
    “殿下......”
    “我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皇贵妃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雍王的话里,没有一丝温度。
    到了这个时候,明显雍王就是已经全都知道了,跪下认错说自己一时猪油蒙了心,贪了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所以才出此下策,让王爷饶自己一死,说不定还能讨去一条活路,
    但是这位跟王府和雍王打了半辈子就交道的孙公公,也不知道是一时没想通还是另有什么难言之隐,反而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态度坚决的一口咬死道:“殿下!刚刚老奴所说句句属实啊!不信您可以把北军柳指挥使叫进来当然对质,老奴没有半句虚言啊!”
    柳指挥使,哪还有柳指挥使了?柳指挥使现在已经让三柄钢刀架在脖子上押在大殿之外了。
    高慈祥摇了摇头,
    很显然,他对于孙公公的这个回答,失望透顶!
    他朝着殿外挥了挥手,跪在理石地砖上的孙公公就看到刚刚自己嘴里大罪不赦的吏部尚书竹彦海,正带着一队内廷侍卫押着一名小内官走了进来,
    而这名小内官,也同样就是孙公公所说的那个招了供的小吕子。
    “臣竹彦海,参见殿下,人证已经带到,请殿下发落。”
    “这......这是!”
    孙公公瞪圆了双眼,眼眸之中充满了一种叫做惊恐万状的东西,看着竹彦海和小吕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竹大人,说说吧。”
    竹彦海上前一步,冷冷的瞥了已经是面如土色的孙公公一眼,拱手禀道:“回禀殿下,皇贵妃一案实由北军指挥使柳彪、吏部左侍郎竹宗臣之女竹清怡共同策划,目的就是协助皇贵妃孙氏潜走山西。而孙公公则是借题发挥,用此事冤杀原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进,还跟吏部左侍郎竹宗臣相互勾结,意图把祸水引到臣的身上,以达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人,都抓到了吗?”
    “北军指挥使柳彪、竹宗臣之女竹清怡已经落网,但是吏部左侍郎竹宗臣和其子竹继云趁乱逃脱。”
    雍王听完此话,不着痕迹的瞥了竹彦海一眼,眼底的一丝狐疑一闪而过,
    随后
    他朝着竹彦海身后的小吕子一指,
    “邹青,竹大人说的可是实情吗?”
    邹青?这个内官不是叫小吕子吗?
    这个问题在竹彦海的脑海里并没有徘徊太久,就已经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如针芒在背,
    不仅仅是他,就连跪在地上的孙公公,看着一步步走上前来的小吕子......不,邹青,也是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仿佛这清冷空旷的大殿之上,有一双摄人心魄的鬼眼,正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们,看着他们,让他们每一根汗毛都针尖儿直立着,打着冷颤,
    答案很明显,雍王早就知道这个所谓的小吕子,或者说从一开始,柳彪、郑景云、竹清怡、孙公公自己甚至是竹彦海,都不过是他高慈祥棋盘上的一颗黑白子罢了。
    此时此刻,孙公公猛然想起了那日在黑牢里赐死李进时,他对自己说的话:
    “十多年了,你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啊,雍王,永远都不是你我所能揣摩的透的。”
    那个叫做邹青的人走上前来,倒身朝着雍王一跪,“殿下,竹大人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实情。”
    “好啊。”
    雍王苍白色的脸上忽然弯出了一抹极为突兀的笑意,“看来我大夏的臣子,也是有尽心为国、大义灭亲的忠勇之士嘛,是不是,竹大人?”
    竹彦海没敢有半点怠慢,深深的跪在地上,声音略带着些颤抖的应了一声“是”,
    心有余悸
    对于进进出出这大殿大半辈子的竹彦海来说,这种感觉是头一次在这里体验到。
    “好了。”
    雍王用手把皇案之上平铺着的一纸谕令卷了起来,似乎就是他刚才写的那一张,然后朝着皇案之前的地上一丢,看着瘫倒在地上的孙公公说道:
    “看来我刚刚写的这谕令就只需要给你一个人了,最后再帮我宣一次令吧。”
    已经是满脸虚汗的孙公公,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哪里还能再如雍王所说把这丢在地上的谕令捡起来朗声宣读?
    不过
    雍王接下来这句同样冷到透彻骨髓的话,倒是给孙公公神奇般的注入了最后一丝力量,
    “这样不光彩的事儿,你难道还想让本王牵连你九族吗?”
    短短的一句话,如剑似戟,轻而易举的贯穿了孙公公的胸膛,将那颗没能完全表现出自己忠诚的心,毫不留情的戳了个对穿。
    如此诛心之言,让孙公公就是爬,也得一步步的爬到那纸谕令旁边去,剧烈抖动的双手缓缓地打开,一字一句的回响在空旷阴冷的大殿之中,
    “北军指挥使柳彪、副指挥使郑景云、吏部左侍郎竹宗臣、其女竹清怡、其子竹继云、雍王府总管太监孙俭,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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