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天空与当晚送走庞伟少校时的景色完全不同,漫天的星辰就像是不甘寂寞的孩子,一个个在世人眼前露着脸蛋,一眨一眨地,就像是在调皮地追逐着般。星夜之下,远山、近树、丛林、山丘,全都是朦朦胧胧,像是罩上层轻纱,在仓间盆地那辽阔的大草原上,几辆马车在寂寞地行驶着,马车上驮着点小货物,幸存的仓间之风成员或是睡在马车车棚里,或是坐在马夫位置轻轻打着瞌睡。
    叶擎的车远远落在其他车之后,或许是想保护着众人的背后,或许是前几天刑场的一幕打击太大,令他居然生起了点不想与人接触的情绪,一个人坐在车夫位置上,裹着大斗篷,不时挥打一下鞭子,一旁昏黄的油灯迎着他那落寞的脸容。
    突然,前方路旁出现了个小小的身影向这边顾盼,渐渐落入灯光之下的是一张娇媚清丽,却是带着忧愁的脸:殷银铃戴着一顶绒帽,两个小毛球垂在她脸颊旁,显得可爱,她轻轻咬着下唇,光洁的鼻头在冰天雪地下微微发红,双手一直插在棕色大衣口袋中。
    叶擎放慢车速让殷银铃能跳上马车,但她却是迅速钻进了车篷之中――这几天里,大家都似乎有意躲开大家,一时间马车里又回复了安静,只有间中的数声鞭子在寂寥的草原上响起。
    “叶大哥……”车篷里传出殷银铃的声音,轻轻的,就像是出葬时教士手中的小摇铃。
    “在。”
    “那天……哥,勇敢吗?”
    “非常勇敢……”叶擎说着,他很想告诉给殷银铃听他哥哥那天是多么地勇敢,现场镇民是多么地激动,那些支垩顿是多么地丑态百出,可是一想到他便是身后人的哥哥,突然什么情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终究叶擎还是闭上了口,短暂的交谈便结束了。
    晚上赶路,四面景色被黑夜盖上了阴影,令赶路者看不清它们的模样,了无生趣,虽然叶擎他们一行人在白天是由充足的睡眠,然而到了晚上,寂静再加上夜风寒冷,睡意始终驱赶不去。
    叶擎觉得相当矛盾,他把大披风裹紧一点,暖和得让他昏昏欲睡,倘若把披风拿开,寒冷也只会让他稍微清醒,但很快居然又会想睡觉起来,怎么做还是想睡觉啊!经过了这么多大风大浪,甚至还能在支垩顿上千人包围、埋伏中全身而退,可不能丧命在瞌睡驾驶上呢!
    就在这时,背部突然感到一阵柔软,妙曼的触感在叶擎脑海中勾勒出那朦胧的曲线,原来殷银铃已经走出车篷,紧紧地伏在他背上,叶擎想了会,还是止住了自己想挪动身子的心思。
    “从小我们两兄妹就相依为命,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现在,只剩下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殷银铃轻声说着,似乎还在抽泣。
    唉,安慰别人什么的,我是最不行的啦,叶擎为难地想着,左思右想该找些什么话来说好呢?
    “银铃,你不要伤心,倒下了一个仓间之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仓间之风站起来!”
    “但,只有这个是我哥哥啊……”看来殷银铃需要的不是革命的象征词,只是一份亲人感情,叶擎想了想,又说道。
    “没了这一个哥哥,不是还有我,还有苍鹰之团的各位吗?大家都会当你是亲妹妹一样对待的!”
    “不一样的。”殷银铃把脸猛地在背上磨蹭,十根修长白皙的手指狠狠地捏陷入大披风中,叶擎心中侥幸那披风够厚,要不有得他受了。
    对于小胖子的去世,他自然也不好受,不过或许见习惯了战场上的生离死别,令他在意的就只有怎样继续保护幸存的人,还有就是有机会的话去复仇一下,这样就是足够了,至于那种极度悲恸的情绪,一两天后自然就会烟消云散,剩下的,就是淡淡的回忆哀思而已。
    若然没有这份觉悟与调剂,根本不可能适应战场的残酷。
    “唉,我真的不会安慰人,不知道怎样安慰你才好了。”叶擎抽出左手,向后轻轻拍着殷银铃微冷的背脊,“对于死亡这种事,我们该怎样去看待呢?我是觉得人总有一死,只要死得甘心,死得心中无悔就是了。你哥哥虽然死了,但我相信就算让他重新再选择一遍,他依然会坚持站在民众的前面,依然保护着大家,你看看就算到了最后一刻,他没有试图把民众推去支垩顿屠刀下,换取或者能趁混乱逃出的希望,而是选择喝止民众,继续保护着他们的性命。
    “这是一种选择,或者说是取舍吧。”叶擎仰望灿烂星空,前个时空安稳的生活,与此刻颠沛流离,却异常充实的生活,没有说哪一个更好,只有自己该取哪个,舍哪个,这番话他跟殷银铃说着,其实也是跟自己说着。
    “你哥哥舍生而取义,若再给他重来选择一次,我相信他也会继续这样选择,这就是死得甘心,死得其所,难道要活到老了,颤巍巍地要仆人扶着走动,让另一个仆人清理你尿在床铺上的脏污,接着终于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头扑下死去,这样的死才算是完美吗?不、不,你哥哥的一生已经完美无憾了,我们应该为他开心,怎么还哭哭啼啼地弄得他好像干错什么事一般呢,对吧?”
    良久,殷银铃挪动着身子离开了叶擎,叶擎此时心中还暗叹一声可惜,哪知道她突然如小猫般钻进了叶擎斗篷之中,吓了后者一跳。她把脸对着叶擎,双眼亮亮炯炯,泪痕还未从在光滑细腻的脸上消去,突然噗嗤一笑,“骗人,你很会安慰人嘛!”
    “略懂略懂。”叶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殷银铃却转回身子,轻轻一叹,接着整个人蜷缩在叶擎怀里,再把斗篷拉紧一点,这一刹那,叶擎只觉软玉在怀,这个时空基本没碰过女性身体的他有着极大诱惑力,腹中居然隐隐然有火气,吓得叶擎马上不敢乱动身子,一面为难,“喂,银铃,我说……”
    “抱紧我。”
    殷银铃的话柔柔腻腻的,却带着不容置疑,叶擎心中叹了一声,把左右手锁在一起,任由马匹自行前进,而殷银铃更是完全依靠在他怀中,螓首靠在了胸上,静静听着叶擎略为急促的心跳声。
    外面是寒风寒夜,里面却一片温暖,叶擎真是大感头疼,坐怀不乱这种事可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啊,特别坐着还是一个万里挑一的美女,叶擎不禁心中暗骂那些称赞柳下惠的人,你们口口声声说柳下惠是君子,但这种事情是有相对性的嘛!你们没说当晚坐在他大腿上的女性有没有姿色,这根本就是一半的真话,政客所为!
    生气归生气,可是尴尬还是继续,特别在马车上一颠一簸的,殷银铃圆润的臀部与自己敏感地方又只有两衣之隔,不断的摩擦令他那分身之物渐渐变大,叶擎不敢确定殷银铃有没有感受到,尴尬得一脸通红!
    叶擎啊,叶擎啊,银铃的哥哥才刚刚过世,这时候去欺负别人,你也太禽兽了吧!虽然感觉真的很奇妙麻酥,但还是消停会吧……
    “银铃,我……”叶擎刚想说点什么转开注意力,却发现殷银铃的呼吸声已经轻轻的,熟睡在他怀里,他侧面偷偷看去,只见星光下的殷银铃脸颊彷如透明般,肌肤白得连点点青筋都看得到,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不断抖动,小嘴也在甜甜地笑着。
    现在,或者只有自己才能给予她一个美梦吧。
    叶擎微微一笑,也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吸着属于少女的芳香,感受着她的体温,这种纯真的感觉让腹中的邪气烟消云散,清爽的夜风慢慢唤醒他打瞌睡的心。突然间,眼前殷银铃的脸慢慢幻化成范姿的模样,叶擎心中一震,自己居然多久没想过那一位孤零零被留在云轴国内,双腿还不便的范波?
    自己可真没良心,虽然自己只是对待她如妹妹一般,但也快一年没去探望过她了吧,真是生怕情多误美人,误美人啊……
    ……
    ……
    叶擎不知道,在这同一片星空之下,他所突然想起的范姿正坐在轮椅上,从房间里的窗口昂望星空,比起几年前的自己,范姿样子变得更为成熟,下巴尖了,鼻子更挺了,那一头如瀑布般的金色长发也被盘结起来,昔日仓间盆地无知的小女孩隐隐然有点成熟少女的韵味。
    每一晚若然天气晴朗,范姿都几乎这样望着星空,想着那不知身在何处的故人,伤感的情绪重要不时侵袭她的脑袋。突然一阵夜风吹拂过,翻起了她膝盖上书本的几页,范姿连忙把页数返回自己刚刚看着那面,轻叹一声又继续看着书。
    那本书居然是一般与女生无缘的军事学术著作,不单止范姿膝盖上,在她书桌案台上居然也放着一本本厚厚的军事战争书籍……
    ——翼龙堡
    从环球历185年年初建立,至今到186年的冬天,翼龙堡才走过不足两年的时间,然而这两年时间却足够让这新生的建筑走过了它的建设期、强盛期,渐渐迎来了衰老期。
    巍峨高大的翼龙堡已经失去了昔日的风采,几个月里毫无间断地被火焰与硝烟簇拥,不分昼夜,产自于云轴国内的弹丸把每一个晴天阴天都遮盖着,把成千上万的火炮连番轰炸,那般声势就算是龙类也要噤声。
    置身于死亡之中的支垩顿士兵们,虽然明知道自己是在守护着身后万千袍泽,也在守护着他们支垩顿帝国上百年的巨大付出换来的小小得益,然而斗志再坚定,终究敌不过那挥之不去的恐惧与疲惫。
    大统领马行云身先士卒,幕僚长拉姆男爵慷慨宣言,戎领长马托斯男爵与他的宪兵队铁腕管治,依然禁不住日渐厉害的逃兵现象,几乎在每一天晚上,总有数十乃至上百士兵身影在翼龙堡西方,背后的悬臂悄悄逃走开小差。
    相反他们的对面,当云轴军两位司令把已经有友军深入敌后,奋战在拥军营一事公开后,抢救同袍、尽快与同袍合围成为了云轴军一致心愿,共计60万空陆军连连不计后果地突袭,终于在186年的9月份攻陷了翼龙堡的左翼堡,次月又再重创右翼堡,显得右翼堡以及那一带山岭的防线面临崩坏。
    而在这一晚,天空星光璀璨,但依然敌不过翼龙堡上盛开着那火焰之花的光芒,上千朵妖艳红莲即生即灭,炸飞的碎石尘埃如雨下,那翼龙堡犹如狂风暴雨中的烛火,摇曳不停。
    此刻,在翼龙堡中,被士兵私底下称为“三巨头”之一的马托斯二等男爵,由于其对仓间盆地的地形熟悉度,早在之前支垩顿反攻时被调遣离开,眼下应该参与到围攻西沙市的战役中去吧。
    剩下的两巨头,年轻泽纳斯?拉姆三等男爵顾不上舒适,终究把他终日穿着的锦衣华服脱下,换上一身贴身的鱼鳞甲,终日游走在战况最为激烈的最前线,之前常常被马托斯斥责他只会动动嘴皮,活像个长不大的少爷兵的参谋长,在这几个月的炮火中终于急剧成长,成为了士兵心中可以依靠的对象。
    砰砰!
    一下极近的炮击在拉姆男爵附近爆开,但这位年轻军官却丝毫没有惊慌表情,只是用手臂挡在脸前遮去那些碎石,便由投入紧张的指挥之中。
    “拉姆参谋长,大统领有请!”突然,一名支垩顿士兵披着大衣,在碎石化成的暴雨中找到了巡夜的泽纳斯?拉姆,泽纳斯?拉姆面容有点古怪,似乎猜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于是轻叹一声,跟随着传令兵而去……
    不多时翼龙堡山底下,通往仓间盆地方向的要道闸门慢慢打开,泽纳斯?拉姆一马当先地离开闸门,他一身黑衣,连脸孔都隐藏在斗篷之中,精明的双眼不时往后回望,显得依依不舍,在他之后是数十辆成长蛇队形行走着的龙车,上面装载着各种物质、粮食甚至还有重伤的士兵,再之后就是在龙饲养员控制下的一批龙类,从绿斑龙到禽龙,无一不咬着龙嚼子,这一支沉默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着达拉古斯市而去。
    “我会为你报仇的……一定!”……
    宽阔的翼龙堡瞭望台室中,两旁石壁上的火把并没有完全点燃,黑暗之中就只有最中央一处还有火光,火光之下是疲惫地坐在指挥椅上的马行云一等子爵,比起几个月前的自己,他脸上更添了几道深刻的皱纹,那一头光亮整洁的白发早已被硝烟染得一块一块,嘴唇有点发青,就像是名勉强支撑着工作的病人般。
    马行云悠悠地站起,身上龙纹重甲传出金属摩擦的声音,他把翼手龙型头盔夹在腋下,踱步走近窗户,窗户的玻璃早在不知道多少天之前就被震碎,所以马行云能直视着云轴军那无边无际的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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