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案首!能够入选《说文新解》,乃是你的大幸!你可知多少书道中人,为了出名,不惜花费千金,来上《新解》。你倒傲娇起来,还得经过你的同意?知足吧。”
    苏云听出刘县令羡慕的口吻,笑说道:“学生只是听说,我大宁书道昌隆,不少书家都出版自己的字帖,而且版税颇丰,听县尊大人这话,看来这《说文新解》像是什么畅销读物,想来销量颇丰,所以……”
    笔髯翁笑道:“若是真能登上《新解》,你就等着那些个书商踏破你家门槛吧。只不过呢,你的这幅作品,尚存争议,所以老朽才想听听苏小友你的见解,若是有见地,老朽也会帮你通融一二。”
    “那不知道在下这幅作品,有什么争议?”
    “我朝书法,不,历代书法,从无取横势之法。小友这幅作品,横长竖短,风格迥异。《新解》的几位学究查阅资料,都看不出小友笔法师承何人,即便是碑宗之人,都无小友此等笔法。”
    苏云笑问道:‘那么敢问笔髯翁,您敢说识得天下所有笔法吗?’
    “这个……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然不敢说。”
    “那些个书道老学究,敢说尽识古今笔法?”
    刘承笑眯眯地说道:“苏云,不许放肆。笔髯翁才识渊博,问你什么你直言就是,莫要耍小聪明。”
    “学生明白。”苏云说道,“学生的意思很简单,如今天启大陆书道宗门林立,有帖门、有碑宗,还有诸多书法世家各有不传之法,这么百花齐放的书坛,学生字取横势,又有何不可呢?”
    笔髯翁点头赞同道:“答得好,那么还有几位学究觉得你的书法结字过于简单,你又如何反驳?”
    这点其实无可厚非,隶书草创之初,本来就是因为小篆书写过于繁琐,那些文吏为了提升公务行文的效率,逐渐地就形成了隶书风貌。用笔自然不如发展到后来的楷书、行草来得变化万千。
    “大道至简,能把简单做到极致,学生认为,便是不简单。”
    “妙!苏案首果然了得!”刘承听完苏云对于书法的理解,之前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这苏家小子真有点底蕴啊。
    王自然又点了点头,“在理。这些,想必都是令师传授于你的吧?”
    苏云笑道:“笔髯翁过奖了。”
    一旁的陆九言看着苏云与笔髯翁、刘县令谈笑风生的样子,实在有些不爽,便出言道:“县尊大人,学生才疏学浅,对书道也一知半解,只是有一个困惑,想请教苏案首,不知可否?”
    “说便是。”刘承脸颊微醺,笑着说道。
    “苏案首虽然说得头头是道,可有一点,在下倒是从诸位先生口中听出来了,那便是苏案首的字与当今书坛格格不入,试问这样倒行逆施,是否有违书坛风气?”
    苏云看了眼,正是当日信心满满,势必要考取案首的陆九言,便起身道:“既然陆兄这么问了,我便以孔圣人的一句箴言来解释,正所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倘若宁国书坛上下都趋于一种风格,那么试问该喜还是该忧呢?”
    陆九言眉头一皱,这苏云,居然指着鼻子暗骂他是小人?
    “学生还有一问……”
    刘承打断道:“好了。九言,你不懂书法,就不要在笔髯翁面前献丑了。”
    “学生……”陆九言脸色羞成了猪肝紫。
    就在这时,后边一位士子手捧长卷,走上前来说道:“县尊大人,这是方才各士子赋诗集锦。”
    “嗯,不错。笔髯翁,恰逢良辰美景,不如就由你来给此集锦作个序如何?也是蔽县士子之荣幸啊。”
    笔髯翁摇手道:“不可不可。老朽才疏学浅,此等作序之事,还是算了。”
    陆九言笑道:“我可听闻苏案首文采斐然,这未考书科之前,还是书院经学翘楚,想必作序之事,应该是书文并茂,斐然成章吧?”
    “老朽也想看看苏小友笔法最近可否有精进,这文章好坏嘛,倒是其次。”
    刘承看向苏云,问道:“苏云,可有难处?序做得好坏倒是其次,可别扫了大家的雅兴。”
    苏云看着一个个的都想看自己有几斤几两,这都已经这么说得这么露骨了,他再推辞也说不过去了,于是便接过长卷,“那学生献丑了。”
    “来人,笔墨伺候。”
    “我来我来。”
    苏云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侧目一看,居然是那天考院外那位吴老伯,又一想,刚才和自己换座位的不正是这逼么?
    吴文才居然是今年昆县的案首?!!!
    我的天,今年昆县儒生是有多鸡肋啊,考不过一个屡试不过的糟老头子?
    当然,这匹老黑马今年高中,还是县考第一,也是让众人大跌眼镜,如若不是苏云书科这十县案首光芒太盛,这会儿大家津津乐道的可能就是这位吴老伯的“光荣事迹”了。
    “怎能劳烦吴老……兄呢。”
    吴案首替苏案首磨墨端砚,这可有些让苏云难为情了。
    “没事没事。能替苏兄磨墨,是晚生的荣幸。”
    苏云嘴角一扯,晚生?去你大二爷的晚生!舔得也太过分了!
    苏云沾了沾笔墨,略略思索片刻,所谓的作序,其实就是写个介绍评论,这种文体,据说还是从孔夫子赞《易》起始的。
    苏云笔法依旧用的汉隶,行文不紧不慢地在长卷上作序。
    这种写序,一般都是由辈分或者地位高一等的人来干的,比如这种文会诗赋集锦,可由刘承或者王自然来作这篇序,可是被陆九言这么一挤兑,王自然还真的顺水推舟地让苏云来动笔了,这就让边上的夏侯策怒火中烧了。
    “这个蠢货!”
    “哥,你说什么?”
    夏侯策盯着苏云,本来之前问答就替苏云捏了一把冷汗,露馅对于苏云还是笔髯翁来讲,都没什么好处,这个蠢货,居然还真的动笔了,自己几斤几两,难道真的心里没数吗?!
    “没什么,我出去透口气。”夏侯策离开位置时,还特意地咳了咳嗓子,示意苏云别写了。
    不过苏云这会儿全神贯注,哪里会顾及到夏侯策的感受。
    “豫章故郡,颍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北蛮而望燕塞。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一篇洋洋洒洒的《滕王阁序》,在苏云笔下这么一改,就成了《望湖楼序》。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这些虚实结合的绘景,也是《滕王阁序》之中最点睛之笔,苏云则是原封不动地写了下来,毕竟是文学手法嘛,夸张点也没有考据党会抬杠。
    在一旁研磨的吴文才,原以为这个书科案首狗尾续貂地写个几行,就差不多了,结果没想到,苏云这“文兴大发”,居然写得停不下来了!
    我的天!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苏云是魔鬼吗?这种句子,就算是颍州文章练达的才子,也难以比肩吧。吴文才都惊得在边上愣住了,感情这个考书科的小老弟,文章上也是个老手啊!
    《滕王阁序》的后半篇,苏云倒是不喜那怀才不遇的悲愤之情,也就删删减减,不剩几句。
    “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
    最后谦卑的结语,吴文才也觉得写得如此华丽,试问连他这个纵横考场大半生的老儒生,都写不出“敢竭鄙怀,恭疏短引”这种谦语。
    吴文才呆呆地站在边上发愣。
    见到苏云写了这么久才搁笔,坐在前边的刘承有些按捺不住了,便道:“苏案首若是为难,就别写了。这本就不是你擅长的。”
    苏云把笔放下,说道:“倒是胡乱写了点,若是拖后腿了,还望诸位海涵。”
    “哦?还真写好了?那本官倒要看一看了。”
    吴文才回过神来,听到刘县令的话后,捧起苏云桌上的长卷,似乎还沉浸在咀嚼苏云华丽辞藻的意犹未尽当中,魂不守舍地呈给刘承。
    苏云自从那晚吸收北蛮铭文之后,对于墨韵早已收放自如。不然这篇《望湖楼序》,早已经压垮了这几案了。
    刘承拿过长卷,本来聊胜于无地想卖弄一番自己的文采,指点江山地品评品评,结果才品嚼了前几句,顿时脸色大变,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子都直了!
    “可惜啊,可惜……”刘承摇头叹气道。
    笔髯翁远观此卷并未有墨韵散逸,便摇头叹气,心中暗道:是挺可惜的,连墨韵都未散逸纸上,此子压根就没有书道天赋,也不知道那位书道高人何必作践自己的名声来成就这苏家小儿?
    陆九言冷冷一笑,看着态势,终于是让苏云出了一回丑,也算是报了一箭之仇了,“苏案首,所谓寸有所短,尺有所长,你也不必介怀。县尊大人,这序呢,学生方才也作了一篇,还请大人您过目。”
    刘承压根没听陆九言的马后炮,越看越激动,最后站起来,拿着长卷仰天长叹道:“此子入书道,是我大宁文坛之殇啊!可惜啊!可惜!”
    笔髯翁:“……”
    陆九言:“……”
    满座俱惊!
    刘县令……这是……
    喝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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