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啊!儿郎们,将咱们这不共戴天的仇人抓起来,将他的肉一片片削下来,以祭枉死的族人英灵。”
    斛律藏振臂一呼,身边响起北狄男儿的喝声,响彻云霄,若是那胆小的,光是听着这叫声怕也要胆寒了。
    偏燕崇却好似不痛不痒一般,兀自笑着,望着斛律藏的目光,却好似含着别样的深意,带着看高台看戏的闲适。
    可是,他凭什么闲适?更凭什么,还有高台看戏的闲情?
    斛律藏心中一股闷气夹杂着怒火升起,直冲脑门儿,他一挥手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本汗拿下。”
    “是。”他的亲卫纷纷应诺,便是挥舞着弯刀朝着燕崇攻来。
    燕崇却是老神在在,他还未拔剑,一手甚至还背负在身后,面上,似笑非笑。
    直看得斛律藏心中很是气闷,正待拿了弯刀,自己上,巨变,却在此时陡然而生。
    那一声“刺啦”之声,很是突兀,可听在斛律藏耳中,却又格外的清晰。
    眼前的一切,好像刹那间变得沉寂而缓慢。
    他有些愣神地望着胸口处透出的刀尖,殷红的血顺着刀锋缓缓淌到了刀尖,汇成了一滴,终于是坠落了下去,没入脚下的泥地中,清晰的一声“滴答”。
    这明明很是轻微的声响,却好似拥有极大的力量,俄顷间,便震醒了眼前的一切。
    “大汗!”
    耳边有人惊喊,那些已经冲出去了的北狄汉子们红了眼,又挥舞着弯刀冲了回来,大叫着就要将那弯刀朝着斛律藏身后的女子砍下。
    却是被斛律藏抬手,阻止了。
    斛律藏有些艰难地转过身,望向身后神色平静的女子,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只得哑着嗓问道,“为什么?”
    繁夫人缓缓抬眼,回望他。她长了双极好看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天生的媚态,偶尔笑时,便如大漠之上的沙漠玫瑰一般耀眼灿烂。
    此时,那双眼却如覆冰雪,不见半丝的波动,手,仍是牢牢握在剑柄上。
    那是一把袖剑,小巧玲珑,没有半分多余的修饰,她的手,还是一样的白净柔软,却原来,也可以紧握利刃。
    而这把利刃,将将才穿透了他的胸膛。
    她没有回答。
    他却已经再等不得了,没有时间了。喘了一声,他又问道,“为什么?”
    “从到你身边起,每一天,我都是为了等这一刻。”
    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如沁冰雪,带着彻骨的寒意。
    斛律藏望着她,有些不解,又好似明白了,只一双眼,却带着些茫茫然的无措。
    “我是大梁人,我本姓樊,繁缕,乃是我出现在你身边之前,公子为我赐的名。命如草芥,随处而生,虽然弱小,却又坚韧。我的父亲,乃是平阳城守将,你可还记得平阳城?十四年前,你头一回挂帅出征,便夺了平阳城,城中一万三千名军民,皆被你下令屠杀,无一例外。”
    “我是幸存者,彼时,被我母亲藏在了夹墙里,躲过了一劫,却亲眼见你们的暴行。我的婶娘和堂妹,被你的士兵们拖下去便行那畜生之事,我母亲不忍受辱,一头撞在了柱子上,头骨碎了一半,脑浆都流了出来,红的,白的,淌了一地,却还望着夹墙的方向,对我无声说着‘活着’二字,我不满周岁的堂弟,被你的士兵用尖枪挑在半空中,直到再也哭不出半点儿声气……”
    “我拼了命,几乎将自己手心的肉都咬了下来,才没有哭出声来,那些画面,却是我一辈子也不敢忘,忘不掉的。现在,请伟大的大汗您来告诉我,我……为什么?”
    繁夫人,哦,不!应该是繁缕说这些话时,虽然平静,可一双眼,却寸寸赤红,好似血的色泽,紧紧盯在斛律藏面上。
    四目相对,那双眼睛中的深恨毫不掩饰,斛律藏抖缩着双唇,突然,好像什么也不用问了。
    他眼里有光,却极速地陨灭了下去。
    “一方城池,一万三千条性命,铺就了你的锦绣前程,斛律藏,你的宝座之下,是我平阳城百姓的森森白骨,是我亲人的血肉。”
    “事到如今,大汗……不觉得冤了吧?”
    繁缕平缓地问道。
    斛律藏望着眼前的女孩子,脑子已经有些模糊,平阳城……哦!是了,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儿了,难怪,难怪他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他隐约记得,他是入了城,不过三日,几乎将城中人屠尽,直到,大梁的援兵打来,将他们撵了出去。
    援兵……是了,他还记得那方军旗,绛底玄字,大大的一个“燕”字……
    蓦地一个激灵,他陡然惊转过头,望向燕崇。
    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燕崇却好似已经看明白了一般,勾唇笑道,“狄主!你还真是奇怪,明明是狄族人,却偏偏喜欢我大梁的姑娘。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们狄族王庭中,珍藏着一幅前朝画卷,乃是一幅美人图,画的正是前朝第一美人,你许是日日看着那画,便动了凡心,竟是对那画中的美人儿倾了心。可惜了,那画中的美人儿早已成了一堆白骨,不过,大汗不是喜欢吗?那我便为你送一个。”
    “繁缕虽然不算特别像,但她聪明,她很会拿捏,所以,形不似,但却神似。只是没有想到,你这些年,对她始终不温不火,让我一度以为,这已经是一步废棋了。而且,你太小心,哪怕是繁缕能近你的身,却也没有丝毫办法能够对你下手。我逼不得已,这才亲自来这一趟,有我作诱饵,你果然对繁缕放松了警惕,这才能一举得手……只是,斛律藏,没有想到,我终究是低估了你……”
    说到这儿,燕崇神色一敛道,“斛律藏,你真正了不得,动心尚且能自制,果真一代枭雄。作为对手,我还是钦佩你。”
    若非斛律藏对繁缕有情,今日这局,未必能够做得。
    斛律藏双眼已是迷离,听着燕崇的话,神色已是恍惚,“这一切,果真是你布局,可是怎么可能?九年前……九年前,哦!不!繁缕入王庭是在九年前,可本汗却是在前两年便识得了她,那是十一年前,十一年前……”他骤然抬眼望向燕崇,“那时,你才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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