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就算还是想动,也得多掂量两分了。
    果真,下一刻,永和帝便是望向董成,缓声道,“朕本意想多留你些时日,但就怕你这么多的兵力驻扎在凤京周边,终会引得民心不安,只好先让你将兵马带回辽东去,说不得还能让你赶回辽东过年。至于辽东,朕还要多多仰仗令尊。”
    “多谢陛下体恤,臣还是早些回辽东的好。”董成拱手道。
    永和帝点了点头,笑容温煦,“有令尊和你董家子弟帮着朕镇守东北,朕也才能安心。既是如此,朕也就不多留你了,想必启程之前,还有不少琐事要处理。”
    这些“琐事”是所谓何,永和帝与董成,都再心知肚明不过。
    董成恭声应了是。
    永和帝满意地点了头,转头望向殿下众大臣时,脸上的笑容便是冷淡了许多,有些不耐烦地挥手道,“都杵在这儿做什么呢?都下去吧。”
    其他人哪儿还敢做什么?事实上,能够从永和帝眼皮子底下走开,也好过被他瞧着不顺眼,请一顿排头吃来得好。
    董成和靖安侯便也拱手要一并退下。
    永和帝却是扬声道,“靖安侯先且留步。”
    靖安侯有些狐疑地蹙了蹙眉心,驻了步。
    永和帝轻轻瞥了魏俨一眼,魏俨立刻心领神会,便是躬了躬身,转头绕进了后殿中。
    不一会儿,便是将郑皇后和裴锦箬引到了前殿。
    靖安侯本是不明所以,待得见到郑皇后身边的裴锦箬时,这才恍然大悟。
    无论是永和帝,还是靖安侯望着裴锦箬时,神色都有些复杂,好在裴锦箬却是没有半分异色,与两个多月前,好似也没有半点儿变化,只是从容沉静地蹲身敛衽,行礼道,“臣妇叩请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得永和帝轻咳一声,抬手让她平身时,才又转头朝着靖安侯屈了屈膝,“父亲。”
    “起来吧!”靖安侯沉声道。
    永和帝打扫了一下喉咙,“平安回来便好,这段时日,委屈你了。”
    这一声“委屈”是为何,殿中诸人皆是心知肚明。
    “为了晙时,再委屈也没有什么。”裴锦箬垂首答道,她不会大度地说,她半点儿不委屈。可是,她却早在最开始就明白,亲疏远近,永和帝和靖安侯无论是为了大局也好,还是为了燕崇也罢,选择牺牲她,都是再人之常情不过。但也是因着亲疏远近,裴锦箬虽然委屈过,伤心过,却也早已过去了。
    只她这话,却是让永和帝和靖安侯的表情都有一瞬的讪讪。
    永和帝又咳嗽起来,郑皇后到他身边,帮着他轻轻拍着背,好不容易才算缓了过来。“朕留你下来,便是想让你看看晙时媳妇儿,好歹了了一桩心事。这凤京城内如今尚且乱着,朕的意思,让他们母子在宫里再多住上几日,也算陪陪皇后。等到城里的事儿理顺了,才送他们回府去,你也能无后顾之忧,专心办差。”
    这话,是对着靖安侯说的,也算是入情入理了。
    何况,摆明了是恩典,靖安侯自然不会有异议,忙抱拳施礼道,“多谢陛下恩典,他们母子能留在宫中,是他们的福气。”如今,凤京城内尚且乱着,靖安侯又领着差事,自然无暇顾及裴锦箬母子二人。
    永和帝抬了抬手,“不用与朕这般客气。”望向裴锦箬时,却略有两分踌躇。
    显见,是怕她不喜。
    裴锦箬却还顾忌着如今尚且在逃的萧綦,宫中无论如何,总要安全些。
    便是不等永和帝问出口,便是恭声道,“臣妇多谢陛下恩典!”
    这是表明了态度,永和帝和靖安侯的神色都不由得一缓。
    靖安侯身上还担着重担,便也没有多留。
    裴锦箬转头轻瞥了一下帝后,目下闪了闪,便是笑道,“我送父亲出殿去吧!”
    这也是情理之中。
    帝后自然不会阻止,裴锦箬福了个身,便是与靖安侯一前一后往承明殿外而去。
    殿内再度空寂下来,永和帝心口憋着的一口气好似刹那间便泄了,整个人再也撑不住地瘫在了那张阔大的龙椅之中,喉中一痒,继而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直咳嗽得浑身都发着颤。
    他明明也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可不知何时起,竟是被折磨得病弱模样,那身入秋时才做的龙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佝偻着身形,衬着那龙椅和这空旷的大殿,越发显得寂寥莫名。
    郑皇后看得心口酸涩,终究是没有忍住,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帮他顺着气。
    待得他咳声渐缓,又从魏俨手中捧过了药茶,服侍着他喝了。
    永和帝抬起头来,从明明灭灭的烛光中深望着郑皇后忽明忽暗的脸,因着方才的咳嗽,他的面色泛着奇异的红,只那红,衬着眼下的乌青和泛白的唇,带着些难言的病态与羸弱。
    他紧紧抓住了郑皇后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长长地叹了一声,才幽幽道,“星桥,这高处不胜寒......可朕,却已经下不去了。”
    郑皇后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们之间,已不是简单的爱恨可以明状,可这一刻,她却仍觉得心口紧揪着,眼角一湿,一滴泪便是滚落下来。
    她明明什么也没说,却是哭了。
    永和帝恰恰好,将那滴泪看得清楚,却是倏忽笑了起来。
    他缓缓将头抵在了她的胸口,郑皇后僵着身子,到底没有将他推开。
    烛火幽咽,将帝后二人的影子投在殿内光可鉴人的地面上,纠缠在一处,分不清彼此,或者,本就是一体。
    裴锦箬随着靖安侯一道出了承明殿,到得殿外,便是缓了步子。
    “你有话要说?”靖安侯转头望向她。
    裴锦箬随着靖安侯出来,一是想要避开帝后,二来也确实是有事要问靖安侯。
    “不知父亲可有晙时的消息?”这么长时间了,她半点儿没有燕崇的消息,偏偏,那个血淋淋的梦,却几乎夜夜都来纠缠,她心下,实在是难安。
    “近来凤京封了城,消息出不去,也进不来。西北那边,最新的战报,已经是二十多天前的了。那时,他刚大败索穆于回炉关外,想必,定是一切安好。等到凤京城这里理顺了,他那边的消息,自然也该回来了。说不得,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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