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携队长!”
    蔡继南闻言猛然一个激灵,站得笔直,脸上的酒意都不翼而飞。
    中年队长缓步走了过来,在从客栈中泄露出来的灯光的照耀下,这人的面色阴沉得可怕,他先用极其怪异的表情看了张宏正一眼,张宏正能感觉出来明显的戒备,意外中好像又带着点敌意。
    随后这队长盯着蔡继南冷声说:“我让你去见故人去祭奠你哥,可没让你喝得这样烂醉如泥还口不择言地胡言乱语,你这些话要是传入唐家人的耳朵里……你知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这叫郑携的队长压低了声音,但是语气严厉,说到最后几乎是在低声咆哮,脸上的筋肉也是一片狰狞。
    而蔡继南则是一脸的煞白,冷汗淋漓,情急之下他开口申辩道:“队长放心,张兄弟绝不会将这话传出去的,他已经准备要加入长城守军,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什么?”
    郑携队长瞪大了眼睛,惊讶无比地看着张宏正。
    “你可是……当真……”“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看着这队长的神情,张宏正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南宫家的散修想要加入长城守军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
    “难道队长觉得我修为不够不配么?”
    “这……自然不是,自然不是……”郑携队长脸上的阴冷慢慢化作笑容。
    “这位小兄弟能有这般想法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看着这队长脸上的神情变化,张宏正那种怪异的熟悉感越来越浓,忽然间心头一动,开口问:“这位郑队长,大概六七年前,你是不是在北川州西南沿海那里带队巡逻驻守?”
    郑携队长一愣:“是的,你是怎么知道……”“哈哈,我便说你看起来那么眼熟。”
    张宏正大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乐山村你还记得不?
    那年你们将伤兵驻扎在那里修养,结果被跨海蔓延过来的妖兽突袭,最后是蜀山的李煜真人赶来将妖兽杀光。
    整个一村的人都没了,就剩下我一个,你那时候还救过我呢。”
    “啊……我想起来了!”
    队长的双眼一亮,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张宏正,脸上露出恍然的喜色。
    “原来是你啊!这些年不见,长得这样大了,这一说我就认出来了!”
    张宏正作为当时村中唯一幸存下来的村民,这队长当然不可能没印象,只是那时候张宏正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儿,和现在的模样体型差别极大,而这队长只是略微沧桑了些,所以才要等到张宏正先将他认出来,他才能从五官眉眼中去确认出张宏正。
    “我记得当年你什么都没带,只从那村里带了只猫出来……”郑携队长转头看了墙头一眼,正看到如一个肉球一般缓步而来的肥猫,顿时失笑。
    “是那只吧,怎么肥成这个样子了,哈哈……过来,还记得偷我们的肉吃被追打不?”
    肥猫对这个故人却没什么反应,看了队长一眼后就蹲在墙头打了个哈欠眯起了眼睛。
    确定了张宏正就是当年自己救下的那村中少年之后,郑携队长脸上的神情完全地松弛自然了下来,和刚才的笑容并不一样,相较之下之前那不过是一个做出来的表情,现在这才能让人感觉他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欢喜。
    “我记得当年南宫家不是将你安置在峨山城那边的济世教义舍里了么?
    你怎的又到了单宁城这边来厮混了?”
    “哈哈,那边义舍里的先生和道长老是让我加入济世教,我不好拒绝,人长得大了也不好厚着脸皮再呆在义舍里,干脆就自己出来当散修好了……”眼看队长和张宏正居然是旧时相识,一边的蔡继南先是惊奇不已,然后又喜出望外,简直是抓耳挠腮:“这个……这个居然是这样么?
    简直是太好了……太好了……张兄弟原来是郑头的旧识,如此知根知底,他再加入长城守军那就是真正的自家人了……”“你高兴个什么劲?”
    郑携队长转过头来看了蔡继南一眼,面色又转为严峻。
    “你喝得如此烂醉还口不择言,多亏是张小子才没什么事,我之前叮嘱你的全忘记了?”
    “无妨,无妨……”张宏正连连劝解,不过他也觉得奇怪,这郑携队长明知蔡继南正是伤心的情况下还放他出来喝酒,难道就没想过这事?
    “算了,这时候再说也是无益,先回房去再说……”郑携队长转过来看着张宏正说。
    “张小子,我们这么些年没见,今晚便好好聊聊……”张宏正今天见了太多多年旧友,但真要比起来还是这位郑队长最让他怀念和亲近。
    他正要开口答应,忽然间看到街道边路灯的阴影下一个干瘦的老头正直直地朝着这里而来。
    这老头看起来大概六七十岁,一只脚是木头的假腿,而且这义肢极为简陋,其实就是一截稍微削过的木头,他的肩膀双手似乎也有什么不妥,让他走起路来像是一只被人扯动的蹩脚木偶,灯光偶尔扫过他的脸,上面各式各样的伤痕并不比皱纹少。
    张宏正看得一愣,因为他认得这老者,而这老者看到他也是呆了呆,随即整个人就像只木头拼凑的蜘蛛一样笨拙又敏捷地跳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朝客栈中一推,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小子,以前小志和我还算对你颇有照顾,他不过是找你去询问回执的事情,你如何就下得了死手?
    你仗着些不明不白的手段混了个李家的客卿,还不知是不是入了森罗殿那些妖人的邪道,就将我们这些散修当做猪羊来肆意宰杀了?”
    老人双眼通红满是血丝,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和皱纹因为愤怒挤做一团,显得异常的狰狞,好像随时都可能扑上来咬掉张宏正一块肉,但张宏正却兴不起半点的敌意和戒备,因为这老人他认识,正是这单宁城中的散修保正,介绍他和吕宁一同去送货的于老头。
    能被城中散修们推举做保正,说明于老头在修为和品性上是颇受众人肯定,这是半点也做不得假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于老头在单宁城这一带做了几十年的散修,上城头去帮着守卫抵御妖兽有上百次,连单宁城城主都换了两次他都还活着,不得不说在散修里是个异数。
    而这老头脾气倔强却公允,谁的面子都不给,曾因为答应了替人守门连城主府的亲卫也硬要拦在外面,被打个半死差点连命都丢了,不过上一任城主得知之后非但不怪罪还亲笔给他写了一个‘义’字送去,这老于就在散修中的名号更加响亮了起来,从此这散修保正之位就没有旁落过。
    散修能活到于老头这年岁能有这地位,一般来说也该知足了。
    但人最难的就是知足,于老头在喝醉之后他曾发过这样的牢骚,他早对修为境界什么的已经没念想了,只是孑然一身,家人子侄全都葬身妖兽之口,身上又落有残疾不能生养,日后死了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留下骨灰送进三神庙,没有能在这世上留下什么念想。
    若是能有个子侄儿孙什么的便好了,说不定后代中出个天资不凡的能修到先天甚至真人,将他于家的姓氏和血脉开枝散叶地流传下去。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熟识的散修都嘲笑说他不知深浅做这开家立族的美梦,不过落到有心人耳朵里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比如修为天赋不错,却离那种能被世家一眼相中的天才差一段距离,不愿去长城冒险却偏偏又有着极强的上进心的平小志。
    于是在几番试探和互诉衷肠之后,于老头多了平小志这个干儿子,平小志也完全地继承了于老头的人脉和地位。
    原本这似乎应该是个很美妙的结合,于老头终于有了念想,平小志有了散修保正的位置,以他的手腕头脑野心必定能再上一步,有了充足的资源之后说不定还真能冲上先天境界,进入南宫家制御中施展拳脚积攒功勋,运气好便能受封一地成为南宫附庸……但这一切都在昨天张宏正的一刀之下戛然而止。
    面对于老头愤怒的责问,张宏正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辩解,这老头之前确实还对他颇为照应,那时候他初到单宁城跟着几个散修打杂,那些人让他冒死去引诱妖兽最后却欺他人小不分灵石给他,是于老头站出来说了公道话才让他在单宁城中逐渐站稳立足下来。
    所以他对于老头一直心存感激。
    但昨天的情形又容不得他留手,一再的退让和警示也没能让平小志放弃,最后将两人一起逼上死路。
    当时是事出无奈,张宏正心中确实也留下了疙瘩,这时候就有些手足无措。
    一边的郑携队长也是愕然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老头,愣了愣之后他脸色一变正要开口,于老头却先一步扭头过来对他说道:“好了,这就是你们要的人,便是他和其他几个一起将货送去纳法提家的,现在就他一个人回来也没回执,多半是将你们的东西给吞没拿去变卖了,你们拿去剥皮抽筋随便怎么问,只要留他一条命就够了,我要亲手宰了他给我儿子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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