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永魁在床上不停地咳嗽,润玉做嘴的檀木杆烟枪被扔在地上,茶水洒失了床单,一个女婢跪在床尾瑟瑟发抖。
    刚才一不小心,她给主子喂茶的时候,把主子呛到了。可是主子不停地大喘气,这茶能喝好么。
    “去,找打行的过来,把这群人全给我乱棍打走,死了算我们的。”范永魁对老管家吼道。
    “好的,大爷!”老管家躬身一礼,跟着掏出一封信函道:“三爷那边今天回函了,您看一眼。”
    “喔,三弟回信了,这么快。”范永魁赶忙翻身坐起,对于他三弟范永斗,他内心还是很钦佩的。
    若不是当年他三弟坚定地站在后金一边,族里的生意怎么可能做的如此红火,只要有货运到,那帮东虏人的银子就跟白捡似的。
    拿着三弟的信函,范永魁仔细看了起来,嘴角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他道:“别叫打行了,太不入流了,把我珍藏的那幅唐伯虎真迹取出来,我们去拜访同知老爷!”
    *
    太原府同知冯敬舒的宅子。
    范永魁在椅中虚坐了半个身子,脸上露出恭敬地微笑。
    冯敬舒放下手中唐伯虎的百鸟图,啧啧称叹,“真的是飘逸不凡,让人神往啊。”跟着,他又把玩了盒子里装着的另一件尺许长的玉如意道:“按说你族中有一子侄才学不俗,也有举人功名,崞县历经战乱几如空城,以举人身份任此县令也无不可。只是朝廷早已派下知县,这还未上任便把他换下,事有不妥啊!”
    范永魁到是不知道朝廷早派了人去崞县当知县,想了想,变通地道:“听闻崞县的县丞也是空缺,以举人之身,任一县之县丞,似乎更是妥贴!”
    冯敬舒笑了笑,没有说话,范永魁自也不好多话,沉默良久,冯敬舒忽然道:“听闻崞县突然窜出了个四通商行,似乎与蒲州的张氏有所联系,你们与张氏一惯交好,可知其中曲直?”
    一惯交好个屁嘞!
    范永魁心中暗骂,不就是暗讽范家以前的那点事么。见冯同知已然猜到了范氏运作崞县官吏的目的,范永魁也不再藏着掖着,便把最近发生的事简单的述说了一下。
    “哦,还有这般操作?”冯敬舒奇道:“只收取五两银子一车的护卫镖资,便能寻得能人护卫车队安全?”
    范永魁道:“不可能的,此举不过是该行无奈之下,哗众取宠的手段罢了。一千辆的车队,至少需要五百人护卫,才勉强可保车队安危。而几千两的镖资,根本不足以募得五百堪用壮士,单单备些器甲都不够的。”
    “如此不就变成孩童千金过闹市了么,”冯敬舒笑了笑,忽地神色一动道:“那以你的经验判断,四通商行此番可以收拢到多少物资?”
    范永魁想了想,轻笑道:“如今是寒冬腊月,非是货物充足的旺季,想来能有个百来车已经很不错了。”
    冯敬舒眸光一闪,道:“如此我与你打个商量,可好?”
    “老大人请说!”范永魁道。
    “今日回去,你便召集与你相熟的各商号,让他们把铺中货物拉去四通商行,随同他的车队一起贩与关外。由太原进大同,必然要途经雁门关,介时我让守关参将把这批货物拦下不允通行。经此一事,四通商行的信誉扫地,以后也难有商户再会与他们合作,岂不甚好?”
    范永魁一听,内心更是震惊,都说读书人满肚子主意,还真的是妙啊。
    只是他所图为何呢?
    仿佛是瞧出了他的担心,冯敬舒轻笑道:“你打压了四通商行的势头,而府衙这边嘛……呵,贩运之货应该多是违禁之物吧,一个无有根基的商号,收了也就只能是收了!”
    范永魁顿时释然,冯同知这是要没收这批货啊,即时再转手卖还给各商号,银钱不就到手了么。
    果真是一箭双雕!
    范永魁顿时站起身,发自内心地恭敬一礼道:“多谢大人指教!”
    “呵呵,份内事,不当谢!”
    冯敬舒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轻呡一口。
    只等范永魁拜谢离开,冯敬舒这才冷声一呲,“哼,商人!”
    跟着又道:“备轿,去知府署衙!”
    ……
    一盏茶后,冯敬舒见得秦知府,躬身拜道:“府尊大人,绝佳的诱饵已经寻得,不日便可收网!”
    *
    太原府,四通商行驻地。
    商行的招牌已经挂了上去,一个门脸很小,但走进去内里极宽,宽敞到可以承载大几百辆马车同时驻扎的院子。
    方景楠与张守仁一脸窃喜地躲在一旁的小屋内,从窗户的缝隙朝外打量,一辆接一辆驶入小院的马车,以及马车上沉沉的货物。
    “嘿,你这法子可真是得力。”张守仁一脸赞赏地道。
    方景楠谦虚地笑了笑,“我只是觉着,以后我们是指着高载重赚银子,不差这点护卫的本耗,又能震动一下张家口八大商号的固定局面挺好的。没料想,竟是有这么多人愿意一同闯闯。”
    张守仁道:“截止当下,我们自己商号收了两百车商货,另外要随行我们一同出关的有几十家大小商号,约有四百车,货银也提前付过了。”
    “我们还有多少银子?”
    张守仁咧嘴一笑:“这次连总账给的一万多两银子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唔,如果你还要收货的话,我这边还有些老族长给的银子。”
    “打住,别提他。”方景楠一想到张诚言那挖出的二十四万两藏银,心就在滴血,想了想,他道:“第一次出关,六百辆车已经不少了,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先就这么多吧。”
    张守仁点头道:“成嘞,我们啥时候出发?这么多车货存在这,我总是不安心。”
    嗯,方景楠忽地一笑道:“不急,等我弄清楚一件事后再看怎么走。”
    “弄清楚什么事?”
    方景楠古怪一笑道:“你不觉得,这货收得也太轻易了么?其它商号经营多年,都不可能如此快的收集到这么多货物,咱们这次的阳谋就算再有力,怕是也不会这么容易。其中若无猫腻,我是不信的。”
    张守仁一楞,羞愧道:“唉,许久没有经历这等场面,一时间老叔都被这顺利冲昏了头脑,还是你够清醒。”顿了顿问道:“这事怎么弄清楚?”
    方景楠嘿嘿一笑道:“锦衣卫的处事逻辑呀!若觉得奇怪,请人来问一问就好了嘛。”
    *
    夜半,天黑风高。
    仲老三舒服地躺在温热的炕上,要说这四通商行的条件还真是不错,自己带着四十多辆车入队,那些车把式需要挤在大通铺里,而他做为车队的头领,则可以睡独立的单间,甚至,还有热水可以泡澡。
    仲老三琢磨着,赶明要是还没出发的话,就去窑里寻个鸨姐操一下,这趟出关据说会深入蒙古,没几个月别想回来,年节都要在路上过了。
    要说这四通商行也真是个很奇怪的商号,听说与之前光风无比的蒲州张氏还有点关系,但先不论这些,就说这个先付货银,然后再请镖局护卫车队一同行商关外的做法,根本就是送钱。
    出了事四通商行赔银子,若没出事,赚了钱归到各商号,只需支付区区一车五两银子的镖资,重点这钱还是事成之后支付。
    入伙的这些商号,除了车把式这些人的安危外,没有其它任何风险。
    若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那也别做买卖了,老老实实看天吃饭,种地去吧。
    可一开始,东家还真就没敢参与。
    不因别的,毕竟这是四通商行第一次独辟蹊径的法子,成不成还得两说呢。
    万一失败,这边又得罪了范家,来年范家要不收商货,或者把商货的价钱压低一些,那不是自寻烦恼么。
    嘿,可奇怪的是,范家请东家去吃了趟饭,回来后却是尽起仓库里的存货,组了这四十多车入了伙。自己熬了多年才熬到二掌柜的位置,东家没交待原因,自然是不能问的。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这趟若是成了,五千多两的回报,自己怎么也能分得个百两银子吧。
    一百两呐,等到北边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带着妻子老小,去南边投靠二舅也能活呀。
    仲老三暗自拜着各路神仙,这趟买卖可千万得要顺利呀。
    吱吖一声轻响,屋门好似被人推开了。
    “谁哩?”
    仲老三睁开眼,转身朝门口看去。
    暗淡的烛火之下,是一个粗壮精悍的汉子,一双眼睛尤如牛眼般大。
    牛有德轻声一笑:“仲掌柜么?我家长官请你过去聊几句!”
    出得门外,牛有德看到,行锋也从另一个房间出来,手上也押着一个掌柜,然后是李秀素,方笑,传鹰,一共五个人。
    *
    方景楠坐在厅中,一边喝着茶,一边等待审问的结果。
    以前他不常喝茶,最近喝多了,方景楠觉得诸事繁杂的时候,喝一口热茶,静上一静,还蛮有用的。
    “唔,还有烟草,事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嘛!”
    有时候方景楠觉得,自己算是历练出来了不少,面对这花了万两白银的重要买卖,还有心情琢磨抽烟的事情。
    “报告长官,情况弄清楚了。”牛有德进来道。
    “说吧,怎么回事?”方景楠放下茶杯,沉着地听着。
    “是范家在背后搞鬼,”牛有德道:“有好几家商号都是与范氏合作了许多年的伙伴,他们是受范家的指派来入伙的。”
    “嘿,”方景楠叹了一声道:“我就说嘛,范氏一点动静都没有,挺奇怪的。他们的后手是什么?是打算在路上时,来个窝里反吗?”
    牛有德道:“应该不是的。入伙进车队的都是正经的车把式,并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徒,想乱都乱不起来。”
    “喔,”方景楠奇道:“那他们把人派入到我们车队里来,是要干嘛?”
    这个问题牛有德没有回答,不过方景楠只是自言自语,也没指望他来回答。
    想了想,方景楠讶然道:“他们不会是想来抢我们的车队吧?”
    方景楠失笑道:“先把货送来,换了我们的银子走,然后再派人在路上把货给劫回去?呃,他们不会这么天真吧?大明腹地有这么好抢的?”
    “唔,不管这许多了,先回崞县再说。”方景楠沉呤片刻,吩咐道:“行锋,明天你回一趟崞县,让麻武候、察特,还有震北镖局的吴水井他们过来,接应一下我们。”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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