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县,过去得绕好几里的路程。两个押解的差役起初不愿,后来听说温郁之是戴相门生,戴家在乡里又素有声望,这才答应了。

    江渉并不知京城刑部大牢内的事情,可也猜到戴相凶多吉少。他拉了拉温郁之的袖口,想劝温郁之别去了。可温郁之却是对他摆了摆手:“老师与我有十几年的师生情谊,恩重如山,如今都到岳阳地界了,怎么都该去一趟的。”

    “我不是说你不该去……”江渉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绕路去看,又能看到什么呢?弑君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如今事情还能隐而不发,不过是因为时候未到。戴家对他这个戴恭时的门生……自然是避如蛇蝎的。

    “就这一次。”温郁之却是十分的坚定:“无论如何我得知道老师消息。”

    他们天黑了才到的平江县城,戴家大宅内一片冷清,整个院落孤零零的燃着几盏灯火,闹鬼似的。江渉去周围农家打听,这才知道戴家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自是被官府捉去了。

    再问戴相情况,农家大婶面色古怪,什么也不肯说。江渉塞了一两银子,大婶才这压低声音对他们说道:“戴丞相啊……听说是犯了什么大错,我乡下人也不懂,但如今戴家人谁都不敢提他!前几日我看到戴家老管家偷偷摸摸的烧纸,哭的便是他家老爷……”

    江渉感觉温郁之整个人都晃了一下,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扶他,可手刚抬起来,温郁之便站直了。

    尽管江渉心中早有准备,可这一刻得知那和善的老人已经过世,心中仍是说不出的悲哀。

    江渉看见温郁之独自一人往戴家祠堂的方向走去,他脸色在月光下白的像鬼,可眼睛却亮的慑人,目中的愤恨与不甘仿佛要喷薄而出,看的江渉简直是胆战心惊。

    温郁之这人十分会装,无论是痛苦与喜悦全都埋的极深。这是江渉第一次在他眼中见到这么强烈而真实的情绪。

    他知道温郁之不光是怨恨自己老师被栽赃陷害,更是怨恨变革的失败,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怨恨戴恭时这样的一代名相,最终却落得个身败名裂、含冤而死的下场。

    他不由得想起三年前自己初到温府,温郁之那时挑灯夜读的身影让他觉得可敬可佩,最初打动他的,也就是这人的一颗赤子丹心。那时他觉得敬佩,可也仅仅是敬佩而已。如今却觉得他能理解温郁之那种臣子之心。

    江渉的鼻子有点酸。他远远的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温郁之在戴家祠堂门口重重的磕了好几个响头。他们全都心知肚明,祠堂里根本不会供着戴相牌位,可谁都没有出声。

    夜晚他们借宿在徐瑶家里。徐瑶为人活泼,在当地小有名气,如今戴相倒台,许多与戴家有故交的人都急忙撇清关系,他却特立独行的放话说戴家一日不平反,他便一日不入仕,还好乡里人也只当笑话听听。是以江渉随口打听便找到了“徐大才子”。

    “江芙蓉?”徐瑶披麻戴孝,他端着油灯打开柴门,看清面前的人差点没跳起来:“你怎么来了?”

    “什么江芙蓉!”江渉闪身进来,在他脑袋上敲了他一把:“没大没小!”

    “温……”徐瑶看到温郁之,嘴巴张的更大了。可转眼瞥见他手上的镣铐和身后的两个官差,赶忙把到嘴边的一句“大人”给咽了回去。

    “叫我子青就好。”温郁之也不介意,客客气气的说道:“途经此地,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徐瑶自是答应,连忙把他们四人往家里迎。

    两个差役行了一天也累了,径直去房里休息,留温郁之、江渉和徐瑶在厅堂叙旧。

    江渉觉得心里憋的慌,生怕徐瑶再给他来个“执手相看泪眼”,先开了一句玩笑:“徐大才子这是家徒四壁呐!”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徐瑶白了他一眼:“你不懂!”

    “是,是,我不懂!”江渉笑道:“我只知道这房顶再不修就得‘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温郁之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你来我往的拌嘴,也是一时百感交集。那时京城鲜衣怒马的旧时光里,几人围坐一桌,他还是徐瑶恭敬对答的“温大人”,如今物是人非,年轻小辈还在,只是主座上和善的老人……却是再也没有了。

    “有戴桁的消息吗?”温郁之想了想,出声问道。

    “他呀……”提起幼时玩伴,徐瑶立刻打开话匣子:“三年前那次会试他不是中了三甲榜么?后来分到汉中当了个七品官。你也知道的,就他那臭脾气,混了三年,还是个知县,不过也好在他还只是个知县呐……”

    徐瑶叹了口气:“如今戴……他见机的早,辞官归隐了,加之又常年在外地,也算是躲过一劫。”

    提到戴丞相,几人都沉默了。

    “小徐……”江渉静默了一会儿,还是拍了拍他的手:“以后‘戴家一日不平反,我一日不入仕’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了,你的心意我懂,可万一被有心人听到了……”

    “我就是气不过!”刚刚一直谈笑的徐瑶突然红了眼睛:“你说戴丞相他是不是个好丞相?还有温大人……”

    他看了眼温郁之,吸了吸鼻子:“温大人,你在江南的改革我都听说了,勘核土地,明查赋税,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一直很是仰慕……”

    “行了行了!”江渉突然觉得有点不爽,不等温郁之答话,立刻打断了徐瑶的“诉衷情”:“大老爷们哭什么,娘兮兮的,赶紧把眼泪擦擦!”

    温郁之倒没什么反应,抿了口茶,只是不动声色的客套了一句:“在其位谋其政,份内之事。”

    江渉就爱看他端着副“温大人”的架子,当即就觉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徐瑶擦了把眼泪,抬起一双兔子眼来不解的看着江渉:“你怎么了?牙疼吗?”

    江渉再次磨了磨牙,简直想一口咬死这愣头青。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星期日

    ☆、同榻而眠

    徐瑶家的房子不大,客房给了两名差役,徐瑶去母亲房中将就一宿,江渉和温郁之……便只能挤在徐瑶房中的一张榻上。

    望着窄窄的一张卧榻,江渉一下子有点尴尬。突然发现和温郁之相识以来,还从来没有过同榻而眠。

    “咳咳,”江渉清了清嗓子:“你睡里面。”

    “我不方便。”温郁之抖了抖手上的镣铐:“还是你睡里面。”

    “我怕你会滚下去。”江渉坚持。

    “我睡觉从不乱动。”温郁之也不退让:“而且我比你年长。”

    “年长又如何?”江渉不懂。

    “年长的理应照顾年幼的。”温郁之说的理直气壮:“你要是滚下床我可以挡着你。”

    江渉望了眼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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