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王太后两腮松弛的皮肉剧烈的颤抖着,鼻翼一张一翕,脸色涨红却目如冷冰。
    这一声爆喝让戏台子上的戏再也唱不下去了,女眷们面面相觑,很快又跪到了地上。
    “末将参见太后。”
    王太后看着不经通传就长驱直入昶安阁的十几名女兵和宗正寺亲卫,眯了眯眼,眼神如刀一般落在为首之人身上,“苏将军。”
    苏葳蕤双手捧着凤头杖,神色不卑不亢,沉声道:“太后,末将奉宗正寺少卿瑞安大长公主之令,前来羁押明慧郡主。”说罢她冷冷的抬首看着正停在昶安阁与御花园连通的廊道上的杜玉华,“去请明慧郡主过来。”
    两个护卫应声而出。
    眼看杜玉华就要被带走,寿章长公主大惊失色,想到女儿才回来不过半个时辰,就又要被带回去,寿章长公主惊慌失措的冲过去拦住了亲卫的路,怒道:“此乃太后千秋寿宴,岂容你们这些人放肆。”
    苏葳蕤望了眼寿章长公主,不为所动的将手中的凤头杖抬高,警告道:“殿下,请勿阻挠宗正寺办差。”
    “滚!”寿章长公主护女心切,一怒之下拔出了一名亲卫腰间的战刀,“再敢上前一步,今日本宫就要了你们的性命。”
    昶安阁中的女眷们见此情景,俱都一声惊呼,再也忍不住的下面窃窃私语起来。
    王太后扫视一圈,视线落在苏葳蕤身上,她看着那柄凤头杖,眼底的怨恨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就是这柄凤头杖,文宗宠溺爱女,赐以凤头杖,瑞安大长公主得以见帝不跪,见后平座。当年自己这个皇后,多少次被瑞安大长公主折辱,后来摄政,想要赐一桩婚事,都不被这凤头杖的主人看在眼里。
    盘踞在木杖顶端,引颈啼鸣的凤凰,那双惟妙惟肖的眼珠,每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都是在嘲笑自己。
    王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盯着苏葳蕤道:“苏将军,你非要毁了哀家的千秋寿宴是不是?”
    苏葳蕤手捧凤头杖,对王太后的话连腰都没弯一下,只是垂首冷静的道:“太后,宗正寺处理宗亲之事,此乃太祖所定,还请太后勿要因小情坏大燕铁律。”
    王太后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泉州苏氏,世镇泉州,一门七将,苏将军是其中唯一被文宗皇帝钦赐的女将军,瑞安大长公主的心腹之人,琼峡谷一战的女功臣。”王太后呵呵笑了笑,看着苏葳蕤始终波澜不兴的面容,平静的道:“哀家怎敢为难你!”她一扭头瞪着寿章长公主,“丽质,让玉华随苏将军去宗正寺。”
    “母后!”寿章长公主不敢置信的看着王太后。
    “让玉华去。”王太后冷笑道:“瑞安大长公主乃公正之人,姚家之事尚未查明,想来不至让玉华又伤了胳膊。”
    面对王太后隐含其中的讥讽,苏葳蕤没有吭声,只是冲左右的人使了个眼色,让人小心翼翼的越过被永宁宫中的宫婢们拉扯住的寿章长公主,按住了杜玉华的胳膊,把她带走了。
    “母后……”寿章长公主看着女儿在眼前被带走,再也顾不得这是王太后的寿宴以及下面的女眷了,扑在王太后跟前哭道:“母后,您怎能让他们带走玉华,玉华她……”
    “别着急。”王太后拉住女儿的手,目中恨色涌现,低语道:“丽质,你放心,总有一日,哀家会把这些人在你面前千刀万剐。宗正寺门外有三百右卫军,玉华若再有差池,哀家就让他们立时进去将玉华带出来。”
    寿章长公主心知无力回天,只能无力的伏在案上痛哭。
    这一次,好端端的千秋宴无论如何也进行不下去了,女眷们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要向王太后告退。王太后此时亦无心再费力去拉拢去这些人,就让厉德安将早就备好的东西拿出来,按着品级身份一一把东西赏赐下去。
    去御花园打探消息的小太监此时却回来了一个,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到了厉德安面前,跪下后顾不得收声就喊道:“厉公公,不好了不好,敲登闻鼓的是驸马爷的女儿。”
    一时如惊雷炸响,女眷们的目光齐齐的落在寿章长公主身上,大燕京城,驸马不少,可永宁宫中太监口称的驸马,又如此惊慌失措,真是叫人连猜都不用猜,便知道是谁了。
    居然是如归公子的女儿,而且如归公子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是明慧郡主,一个便是当年宋玉梳之女。这个女儿,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在杜如归禁闭咏院中后,就在咏院中从未见过外人。
    可如今,这个女儿出来敲响了登闻鼓!
    这一次,这些命妇们终于忍不住了,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厉德安也傻了眼,无论怎么猜是谁嫌弃脖子硬了选中今日去敲登闻鼓,他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诚侯府的人啊。他看了眼脸上阴云密布死死搂住早就傻呆呆的王太后,踹了跟前的小太监一脚,也不叫他噤声了,直接道:“赶紧说清楚。”又示意他看着王太后的方向。
    小太监吓得不轻,结结巴巴的道:“奴婢去了御花园,才得知皇上听到登闻鼓响,早就责问了荣王爷几人,此时正有瑞安大长公主叫人前来传信,皇上就将掌管宗正寺的几位宗亲都叫到了大庆宫议事。冒公公见了奴婢,说是奉皇上口谕,唯恐太后娘娘担心,让奴婢回来传声消息,敲登闻鼓的人自称是诚侯嫡女——杜紫鸢。”小太监说完,就将头死死的抵在了地上,再也不敢抬起来。
    王太后许久都没有出声,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昶安阁,此时落针可闻。
    只有厉德安看到王太后的神色,头皮发麻的挑了个角落,也跪了下去。
    “她说她是嫡女。”半晌,王太后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却叫所有人都觉得从骨子里有一种被冻住的感觉。
    小太监壮着胆子解释,“回太后的话,冒公公说她自称嫡女。”
    “自称嫡女。哈!”王太后神色莫名的笑了声,忽然一把掐住寿章长公主下巴,抬起巴掌就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将浑浑噩噩的寿章长公主打醒了,却将其它的人打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王太后望着眼眶通红的寿章长公主大骂,“你还敢在哀家面前做出如此模样,给哀家直起腰来,你争了一辈子,要在此时拱手相让不成。”
    寿章长公主面色慌张的拼命摇头,底下的女眷门只是一个劲儿在心中叫苦。
    怎能想到,好端端的来给太后贺寿,不仅撞上明慧郡主被带去宗正寺,又碰到有人敲登闻鼓,敲登闻鼓的还是宋玉梳的女儿。今日太后不顾避讳在自己这些人面前说了这番话,日后只怕与寿章长公主心中都难免会有心结。看样子,往后还是少进后宫请安为妙,见着寿章长公主也要避着走。
    厉德安见到情形不妙,膝行两步,低声道:“太后娘娘,奴婢斗胆,请您先回永宁宫罢。”
    王太后没有说话,只是一把将寿章长公主拽在胸前,霍然起身,不等宫婢太监们摆开仪仗,就昂首离去。厉德安赶紧起身跟在后头。
    等到永宁宫中的宫婢都走的看不见了,昶安阁才仿佛活了过来。入宫贺寿的女眷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互相探听着对方所知道的消息,发现彼此都十分茫然后,就一个个闭紧了嘴,赶紧出宫了。
    昭帝看着下面一个个互有试探执意的皇室宗亲们,随意挑拣了一个,“荣王,你乃宗正寺正卿,你先说罢。”
    荣王早前虽与王太后不和,又愤与王太后摄政这些年提拔外戚,可说到底,他的辈分立在那里,不到万不得已,谁主政都得敬着他,他并不愿意过分得罪王太后。然而此事偏偏是登闻鼓被敲响了,又被昭帝点了出来,荣王再如何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回皇上,微臣以为这规矩是祖宗定的,不管杜紫鸢状告何人,是否合律,她既要敲登闻鼓,就得先按照祖宗定下的成律办事。”
    安王赶紧附和,“对对对,按规矩,要敲登闻鼓,那得先挨三十廷杖,过了天路再说。人还活着,宗正寺才能接下状纸。今日乃太后千秋寿宴,宗亲们都在宫中为太后贺寿,宫外有皇上恩旨,与民同乐,这杜紫鸢挑拣今日,一关未闯便到了登闻鼓前,敲响登闻鼓,递了状纸,与律法不合。”
    边上的翼王等人见有人先发话,就急忙也闻风附和。
    无论如何,在他们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个小姑娘,去敲登闻鼓,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要是人死了,自然皆大欢喜,至于传说中宠爱庶女的杜如归,他们这些王爷可不看在眼里。要是人活着,那就是老天爷都要宗正寺接下这官司,拿到王太后跟前,也不怕没话说。再说,即便面前这皇上与太后再有不睦,总是亲母子,难道还真希望有人给亲娘脸上一巴掌不成。
    几位王爷心里揣度着昭帝的心思,昭帝却冷淡的端起茶盅喝了口茶,“姑母以为如何?”
    一直坐在昭帝右侧下首的瑞安大长公主目光在荣王等人身上轻轻一掠,淡淡道:“皇上,依律办事罢。”
    昭帝凝望了一眼瑞安大长公主,嘴角一晒,放下茶盅往后一靠,轻声道:“既如此,朕便将此事交予宗正寺了。不过……”他随即话锋一转,“杜紫鸢状纸中究竟涉及政事。按律,朕会从大理寺与刑部挑拣官吏经办此案。几位皇叔与姑母便负责案情中与皇室宗亲有关的事情罢。”
    荣王几人满心不愿牵涉到此事里,闻言大喜,连声称颂皇上圣明。
    昭帝拍了拍手,就有小太监捧了一卷早就写好的圣旨出来,昭帝看了一眼圣旨,又看看荣王几人,玩味的勾了勾唇,“传旨,令大理寺少卿李廷恩,刑部侍郎关流觞前往宗正寺查验杜紫鸢一案,李廷恩为正判。”
    对李廷恩,关流觞这两个名字,荣王等人倒不陌生,毕竟都是年轻有为新提拔不久的大臣。
    荣王捋了捋胡须,还道:“朝廷简拔出如此多俊杰之才,此乃大燕之福。”可很快,荣王就笑不出来了。他惊慌的看着去传旨的小太监的背影,想到那卷早就写好的圣旨,就骇然的看着昭帝,正对上昭帝微笑的神情,荣王心中一颤,双腿发抖的垂了头。
    坐在荣王边上的翼王喝茶的时候不经意见到了荣王颤抖的双腿,还在心里嘲讽了两句荣王的胆怯。平日说起来如何和,真到了头上,还是对永宁宫有几分畏惧。
    待出了大庆宫,翼王就特意走在荣王边上不阴不阳的笑道:“王叔,您这可真是叫永宁宫吓破了胆。”见荣王没有吭声,他自得的挺了胸口,“不是侄儿说您。您再如何,可是先帝的亲叔叔,文宗爷的兄弟,咱们都是姓宣的,这天下终归是姓宣的天下,她也就能拿朝堂上个几个大臣出出气罢了,她能拿咱们这些人如何?”
    不过是个嫁进来的女人!
    翼王心里这一句骂还没过去,就被荣王把唾沫星子喷到了脸上,荣王心中此时又惊又怒,还要被晚辈奚落,顾不得犹在宫中,就劈头盖脸的骂了翼王一顿,“你懂个屁,你看明白没有,皇上那圣旨是何时写的,难怪你老子当年就不想把王位给你,空占了你们翼王府嫡长子的位子。”
    被这样教训,翼王脸上有些不好看,不过很快他脸上也血色顿时,不敢置信的看着荣王,结巴道:“这,这,皇上,皇上……”他手胡乱的指了指大庆宫的宫门,又指着永宁宫的方向,心里那个呼之欲出的猜测却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来。
    荣王嘿嘿冷笑,“懂了罢,到时候都机灵些,别在廷杖天路一节上动手脚。你也说了,咱们都是姓宣的。”
    “知道了,知道了,多谢王叔提点。”翼王咽了口唾沫,脸上青白的拼命点头。
    荣王看了他一眼,也知道他不成事儿,干脆紧走两步,追上了一直默默走在前头的瑞安大长公主。
    “瑞安……”
    瑞安大长公主仿佛有先见之明一般先开了口,“王叔不必说了,此事瑞安的确早已知晓了七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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