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
    王太后看着停在喉间的长剑,简直不敢相信的眼睛,她两腮的肉剧烈的抖动了两下,颤声道:“丽质,你就是这样对母后的?”
    寿章长公主右手抖了两下,泪水簌簌而落,却慢慢攥紧了手中的剑柄,左手沉沉的压在了王太后的肩膀上,防止王太后突然发力挣脱出去。她吸了吸气,对正要说话的杜玉楼使了个眼色,尔后哀声道:“母后,从小到大,丽质便是您一身抚育成人,丽质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明白您的性情。您要做的事情,这世上没人能阻止,我也不行。就算我今日死在您眼前,也拦不了您对玉楼的杀心。”
    王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冷冷道:“哀家不该杀他么。哀家这些年对他如何,他又是如何回报哀家。既如此,就休怪哀家无情。他是你的儿子,哀家这个做母后,便给他一条活路,若非如此,哀家何必赐他日月壶。”
    “母后若赐给别人,儿臣以为他们该当谢恩,可玉楼是儿臣的骨肉!”寿章长公主攥了攥剑柄,脸上出乎预料的平静下来,“母后,您能为六弟做的事情,儿臣为了玉楼,可以做得更多更狠。”
    这一句话说的王太后心口一痛,她来不及回话,就听见殿中传来一声脆响。
    厉德安带着人实在磨蹭不下去了,这才慢悠悠带着日月壶回来,谁知一进内殿就看到寿章长公主把剑架在王太后脖子上,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身子往前一摔,扶着门框就尖着嗓子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他这一喊,即便杜玉楼飞快过去堵住了他嘴,王太后有心想要呵斥也来不及了。守护在永宁宫外的侍卫,如洪水一般滔滔涌入。见到内殿中的情景,哪怕挟持王太后的人是寿章长公主,也齐刷刷拔出了长剑。
    杜玉楼此时才是真的心急如焚。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到如此地步。行刺太后,即便是长公主之尊,只怕也难逃一死。可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杜玉楼心中一横,就要与禁卫军动手……
    “玉楼!”寿章长公主叫住杜玉楼,目光掠过殿中严阵以待的侍卫,淡淡的笑了,她弯腰伏在王太后耳边轻声道:“母后,您放过玉楼罢。”
    听出她声音中微带笑意,王太后心里怒火陡燃,冷酷的拒绝了,“丽质,你此时已是自身难保。你在永宁宫中对哀家动手,连哀家都保不住你。”
    寿章长公主闻言笑意更深,淡淡道:“母后,儿臣对您用了剑,便再无面目活在这世上。可您别忘了,六弟的事情……”
    王太后心中一跳,“你此话何意。”
    “母后放心,儿臣并无旁的意思。只是母后当日告诉儿臣六弟之事后,儿臣心中郁郁,便将此事告诉了一个心腹之人,还给他留了一封书信。母后,儿臣是长公主,即便今日在永宁宫中对您用了剑,死前想捎个口信仍旧不难。”寿章长公主看着王太后阴云密布的脸色,忍住眼角的酸意,轻声道:“母后,您放过玉楼,儿臣便将六弟的事情带到黄泉之下。”
    王太后当日告诉寿章长公主换子一事,本是为了安抚女儿,也是找个人分担这么多年的压在心头的秘密。可她从未想过,一直毫无心机的女儿,居然会早早的就把这件事当做了一个把柄,她气的浑身发抖,怒道:“哀家答应了你,你就会信哀家?”
    “母后用父皇立个誓罢。”寿章长公主淡淡道:“母后,儿臣知道这辈子除了权势,您最在乎的人不是六弟,不是儿臣,而是父皇。无论您心中说了多少怨憎之言,可您死后,必然是一心想要与父皇合葬,期盼来世之缘。您今日就给儿臣立誓,若儿臣死后,您对玉楼动手,则与父皇永世姻缘相隔。”
    王太后唇瓣颤抖了几下,不顾脖子上被拉出一道血痕,喃喃望着寿章长公主道:“你竟如此诅咒母后!”
    寿章长公主别开眼,手上却越发用劲,她感觉到王太后脖子上的血一滴滴落在手背上烧灼着皮肉,也烫痛了她的心,疼的她浑身打哆嗦,可她仍旧没有松口,“母后,您立誓罢,否则儿臣即便下了黄泉,也要先找到父皇把六弟的事情告诉他,让他不要在九泉之下空等您了。”
    “够了!”王太后忽然语调提高,一声咆哮引得周围的侍卫都不着痕迹又近了几步。然而她很快就压低嗓音,用只与寿章长公主和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立了誓,“哀家答应你,若日后再与玉楼和玉华计较,便与你父皇永世相隔,永无善终!”
    ☆、第104章 洛水
    漆黑夜色中,一阵阵的水声分外清晰。赵安放掉手中的信鸽,来到二楼船舱,快步推开舱门走了进去。
    “少爷,京里来消息了。”
    李廷恩放下手中的玉管笔,接过赵安递上的纸条一看,脸上瞬间就有了变化。他知道赵安必然尚未看过,看过了就给了赵安。
    待看清楚上面的字,赵安也有一会儿没有回神,许久方唏嘘了一句,“.亲生母女,不过如此。”他问李廷恩,“少爷,寿章长公主崩逝,咱们要不要回京。”
    李廷恩摇头,“不必。杜玉楼既然走了这条路,他心里就早有所料。寿章长公主此时死在永宁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赵安摸了摸下巴,“何家这会儿怕也收到消息了。”说着他嘿嘿笑,“这一路上动手的人,都是些酒囊饭袋,只怕永宁宫那头,已经没人了。”
    “不要小觑了太后。”李廷恩笑道:“我一直想不明白,当年皇上年岁尚幼,太后一手掌控朝政,为何还要费尽心机侵吞这笔饷银。想不明白这个,我心中便惴惴难安。”
    这种事情,赵安就更不明白了。听李廷恩说这个,他只能沉默,此时虎卫从外头进来,还压着个人。
    “少爷,问过话了,是何家的人。”虎卫一抬手,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侄儿便将手里揪着的人胳膊一拧一推。那人惨叫两声,扑到在李廷恩面前。
    “李大人,李大人,小的可没有坏心思,只是家里的老爷知道李大人路过洛水,这才让小的过来给您送上些薄礼。”那人一跪在地上,顾不得喊痛,砰砰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喊起了冤。
    “小子,老实些。”看他一边磕头一边往李廷恩跟前蹿,虎卫的大侄儿虎大头在背后就踹了一脚,让他跌了个狗吃屎。
    这一脚直接踢得那人喉头一甜,差点吐血。
    见对方一脸惶惶,李廷恩微微笑道:“何大人怎知本官是路过洛水?”
    那人一下卡了壳。
    李廷恩端起茶盅轻轻一吹,声音有些发凉,“看样子,何大人不希望本官在洛水长居。”
    那人登时骇了一跳,急忙道:“不,不,老爷,老爷是怕耽搁李大人您的差事。”
    对这下人的话,李廷恩不置可否,他侧过身问虎卫,“送了什么?”
    虎卫把早先从这下人身上搜出来的礼单子呈了上去。
    李廷恩随手一翻,发现上面单是歌姬便有二十名,其余的还有舞姬,戏子,琴女等等不一而足,整整七十名各有所长的美人过来才是一些金玉书画,唇角就轻轻弯了起来。
    看样子,这是打算用美人计。可惜了,如今的洛水何氏与当年的洛水宋氏,皆是被洛水养育而出,然而二者区别何止天差地远。
    底蕴,是无法用任何东西去添补的。
    他将礼单随手扔在桌上,淡淡道:“跟过来的船有多少?”
    “三艘乌蓬小船。”
    “先把人看住,明日天色一亮,本官再去还礼。”
    听到李廷恩冷冰冰的语调,那下人吓得打了一个哆嗦,苦着一张脸被人带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李廷恩就带着礼物与下人和数十名美人大张旗鼓的登门拜访了如今居住在洛水边上的何氏。
    何大老爷正在喝鱼片粥。
    新鲜的银鳞鱼,被渔民捞起来就送到何家,灶下的师傅们小心翼翼的把泛着香气的鱼肉片下来,一片片近乎透明的鱼肉在滚粥中一过,就卷成了一团儿。加上一些事先熬好的汤汁泡一泡,和碧玉米煮成的粥混合在一起,那股浓香,可以从灶下弥漫到整个何氏大宅。
    何大老爷吃了两口,正觉得胃里暖洋洋的,想叫人打赏厨子的时候,就被大管家匆匆报上来的消息扰了胃口。
    “何益太没用了,打发到百果园去罢。”
    大管家提心吊胆的应了声是,一点都不敢为自己的大儿子求情,好歹如今还能去管管百果园,虽说是份闲差。可大老爷的脾气,要是自己多嘴,只怕全家老小都有可能被卖给蛮子。这家里,总管这差事一年换个三两回都是不稀罕。
    何大老爷不满意的接过丫鬟递上的金丝绣画眉丝帕擦了擦嘴,眉眼耷拉着扶上丫鬟们柔若无骨的手站起来,肚子上的肉颤了两下,不悦的道:“走罢,去瞧瞧这位李大人,看看皇上的宠臣到底有多大的威风。”
    何大老爷脸上的不悦在跨过门槛,看到李廷恩背影的时候就变成了一脸笑容。
    一进门,他就笑的浑身上下的肉都在颤,“李大人。”
    李廷恩正欣赏墙上的一副四美图。若他没有看错,这应当是五百年前的丹青圣手李道彦所做。李道彦擅画山川秀色,美人图更是一绝。即便是皇宫之中,李道彦的美人图也是寥寥,没想到在何氏的大宅中,竟能在待客的厅堂看到一副其中的上品。
    何氏之富,窥一斑可见全豹。
    听到何大老爷的小声,李廷恩心中一哂,转过身恭敬的行礼,“何大人。”
    按品级,何大老爷是正三品,在李廷恩之上。不过何大老爷是虚职,李廷恩是实缺。再有李廷恩是天子宠臣,这一次出京,虽说先前不闻风雨,一路行来的半个月中,却是雷厉风行,挂着天子钦差的名头。他若不愿给人行礼,即便是正二品的都督,也对他无可奈何。
    此时李廷恩的一躬身,让何大老爷脸上的笑意都真了几分。看到李廷恩谦逊的态度,他拍了拍肚子,笑道:“李大人身负钦差之名,怎可给本官行礼。”他亲自上前把李廷恩虚扶起来,看了座。
    一坐下,何大老爷便直言问李廷恩可是昨晚派过去的人服侍的不周到。
    对何大老爷毫不掩饰的态度,李廷恩有些意外,同时又更清晰的认识到了洛水何氏行事的张狂。难怪会与王太后混在一起,即便何氏不是王太后生母的娘家,只怕最终还是选择站在王太后一面。只是若无王太后,谁又会去认识一个不过百年时光的何氏。
    李廷恩放下茶盅,笑道:“无功不受禄,下官身负皇命,自当尽心竭力位皇上效忠。美人虽好,下官此时却无福消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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