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打下一道稀疏的日光时,己遥还没被“打”醒,在迷糊中听到了噼里啪啦地声响,挠得睡意断断续续的,挠着闹着就烦了,一心的不满在翻腾:大清早的谁这么缺德挂鞭炮了?
    己遥倒是想这么埋怨一句,一来在睡梦里别说抬嘴皮子,就是纸一样的眼皮都没地搁起来,二是,意识慢慢回笼后才意识到他这是何时何地和何人干何时,而四“何”里每一个中眼称心的,想想就头大。
    想起了木鸢,想起了山林里的鬼打墙,还有一位损友和一个视自己为皮草的小姑娘,己遥把爬上舌头的抱怨和碎碎念随着一口口水咽了下去,润了干涸的嗓子。
    他的莲花舌子还得留着生根发芽,四季开“花”呢。
    不可扯,不可拔。
    己遥韵了半晌,才下了决心眯开眼,不料这一日之际在于晨的经典语句果然不假,一开眼就被塞了一个惊悚礼包在“怀”里。
    开眼有奖,他可以选择睁眼瞎么?
    己遥只见图乐对准一棵长相畸形得无与伦比的槐树,快手出拳,槐木直接被穿洞,图乐从里头揪出一个什么玩艺儿出来,按在树干上。
    樾涿则是叼了片树叶,噙着笑,双手抱着臂,斜倚在一旁的树上。
    己遥愕然,难道是我早上起床的方式不对?要不再睡睡得了?
    在一旁看热闹的樾涿看到己遥醒来了,随手把树叶卷在手里,调侃道:“我们一大早就砍树打怪,你居然现在才醒来,睡得可有点猛,我该扯了你的毛送你去畜栏里逛逛?”
    “该去畜栏”的己遥没忍住火气,一记毛尾巴横去,樾涿眼疾手快,正好揪住了他水润光亮的狐狸尾巴,一扯,“送货上门?还是欲擒故纵?嗯?”
    看着樾涿粘了“不要脸”三个字的笑脸,被抓了尾巴的己遥内心一阵嫌弃,正准备给樾涿一掌“鲫鱼”,却不料这时一个什么东西被狠狠甩过来,打断了他这心思。
    两只妖见势不妙,被电击一般地跳开来。
    己遥抱着他宝贵的尾巴吹吹摸摸心疼了好一会才把注意力集中在这甩来的物件上,看着像个人类,但是墨绿的发色和见见草叶状的耳朵的“人”显然不是人。
    “你们要打情骂俏也不要这么心急,等一会出去了可以再继续。”图乐慢慢走来,“好心”劝道。
    见气氛有些冷场,图乐有些莫名,随后又补了一句:“没事,我又不是风化,你们继续。”
    樾涿:“......”
    己遥:“......”
    樾涿清了清嗓子,不去计较图乐黑他的话,反正这一路下来都黑习惯了。
    凑到被甩在地上啃草的那妖怪跟前,樾涿瞅了瞅,问道:“这又是啥?”
    “鲜活的木魅一只,寄居在年代久远树木里头的精怪,大概是看我们新鲜,于是送了我们这么一个掉价的见面礼,把我们整得可乐乎了,这木魅玩得有够新鲜的!”图乐没好气回答道,愣是谁在外头一直瞎蒙子一样被捣鼓半天,都会气不打一处来。
    “喂,我为了找你可是候了一夜一早呢,没点表示?”图乐对着以脸扑地的那只木魅“好心”提醒道。
    别和她扯什么大度不计较的话,人没了肠子这类五脏六腑确实会空出肚子来装个天阔天空。但她又不是一尊眯眼咧嘴的大肚弥勒佛,没了五脏将军早搁地里去了。
    图乐直见那木魅撑起身子,一双炯炯有神甚至过于有神而看起来有些呆滞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图乐,双方都一下子愣住了。
    忽然趴在地上的木魅抽筋似的一下子弹了起来,四肢一抽,然后张开嘴怪异地“嗷!”了一下,惊悚的怪叫回荡山间,树叶上的露水都沙沙沙飞溅下来,如同一阵小雨,淋了他们一脸。
    木魅怪叫一声后,原本缠绕他身体上生长的一根不粗不细挂着一两三片枯槁叶片的藤蔓直直捅向图乐。
    图乐先前被怪叫骇到了,心里有所防备,一个后仰躲过那一“鞭子”后图乐却发现那只是虚晃一招罢了,意思意思一下就没后续了。
    成功和图乐稍稍拉开一点点距离后,这只木魅就屁颠屁颠地屁股开火一路冲向一棵古树,当木魅的身体接触到树干后就忽的化作一道透亮的荧绿光芒没入大树,光芒流动到整棵大树的叶片上,一亮,最后化作无数流萤般的光点逃向山林深处。
    图乐被这一出神戏搞愣住了,什么玩意儿?
    半天回了神后淡定自若的拍拍手道:“看起来年纪轻轻,好歹也是一把年纪的妖怪了,怎么还不会说人话?”
    己遥在一旁见这,急了,抱着绒呼呼的尾巴跑来,“跑啦?跑啦?”
    图乐翘首看了一眼流光飞去的方向,回头见着咋咋唬唬的己遥,“少啰嗦几句,就你眼睛尖,再不跟上可就真跑了。”
    樾涿在旁边一直听着图乐说着木魅如何如何,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悉知妖怪种族的?”
    图乐脑筋一转,本想开口一句“自己一路来吃妖怪长大的,哪还不会识妖怪,难不成要想不开毒死自己?”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后来话蹦跶到口齿间,图乐想了一想,又酝酿片刻,换了一句相对委婉的话,道:“没吃过妖肉难道还没见过妖跑?漫山遍野的妖怪你我当睁眼瞎?从来没见识过?”
    听图乐这么说,樾涿没继续把“你是怎么吃的?”的问题续了上去,把问题默默咽下去。
    己遥接过话茬,问道:“现在走?”
    樾涿翻了一个白眼,“你爱走不走,我和小图可先走了。”
    “哎哎哎,等等!”
    图乐行事爽快,毫不拖泥带水,劈开一百多棵树又带着樾涿和己遥绕过九百零九棵树后,停在一个湖泊前,摸了一根树枝对着清澈泛着皱纹的湖面刺去,挑上来一尾鲜活的鱼来,对着两“人”道:“五年的小鱼精,要么?”
    樾涿笑吟吟地接过这“食材”道:“好吧,就在这里休息一下,要不然若是让狐狸走瘫了我可是没力气去背的呢。”说着还揶揄地看了一眼已经四肢虚软无力的己遥一眼。
    捡拾了些干柴,生了火,樾涿着手准备来烤个三五条鱼来给他身旁的不太靠得住的两个垫垫肚子。
    把一条鱼才架上火堆,发出“呲啦呲啦”的冒油声,樾涿闲下来一转头却发现他身旁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小土包”,在太阳下还鳞光闪闪的每一条快活的小鱼身体上都准准地插了一根小树枝。再看一旁,他发现图乐都把一棵在一旁“打酱油”的枯树给拆了一半了。
    这小丫头是疯了吗?把烤鱼当作扯野菜?
    正忙活的图乐看了一眼对着一干半死不活的鱼发愣的樾涿,问道:“够了么?”
    图乐野外生存能力绝佳,却不意味着她关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这方面能力也不错,一直没怎么出来看看世面的图乐自是比不得一直走南闯北的樾涿,至少这“过日子”三个字就不在图乐的认知能力内。
    叫停图乐这略微疯狂的行动后,樾涿对着一干鱼有些发难,于是让“能干”的图乐又削了一个木锅子,干脆把多出来的鱼一起给煮了算了。
    半晌,一路游神一样慢吞吞赶来的己遥老远就被这香味儿勾了魂,眼睛一亮,腰不酸,腿不酸了,一溜烟就凑了过来。
    己遥看到樾涿麻利地一只手拿着一根干柴,不时地拨动火堆,同时翻转上面的剖成两半的烤鱼,浓浓的鱼香散发出来,鱼身慢慢渐变成金黄色,油脂一滴一滴掉入火堆中,发出“噗、噗”声。
    己遥奇异地看了樾涿,没多嘴,学着图乐一样蹲在火堆前面眼巴巴地看着樾涿娴熟地翻烤着鱼。
    樾涿自顾自地拨弄着柴火,不时瞄着一旁虎视眈眈对着他手里的烤鱼的两个,觉得好笑,难得让这两个跳脱得骇人的家伙安分下来,樾涿心中一股浓浓的的自豪感腾起,好比这撒了鱼油冒着鱼香的一垛篝火。
    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扪心自问一下,这“活在当下”四字确实挺在理的,樾涿想了想也挑不出什么刺来。
    这世间的红尘纷扰已经够多了,他这只长腿鸟不必再来掺合一脚。
    “呲啦”的声音打断了樾涿越飘越远的思绪,收了心神,把烤得正好的两条鱼递给眼馋已久的俩人,
    己遥顾不上烫嘴,随意地吹了吹就一口咬了下去,嚼了几下后不由得大为惊奇,“乖乖,想当年你捣鼓出来的食物能给人回味无穷,一命呜呼,还有和那啥啥啥一起炸了膳房的光辉历史......”
    己遥说得来劲,不料图乐一只手架着木枝埋首啃着鱼,另一只手类似于警告一般重重拍在他肩膀上,己遥被拍得一哆嗦,一下子咬了他金贵的舌头还顺带着烫了嘴巴,“呜呜呀呀”叫了好一阵后夹了尾巴不敢再吱吱叫唤了。
    樾涿烤鱼的手顿了一下,任由火舌舔舐着焦黄的鱼皮。抬起头看了一眼己遥,眼睛里蒙了一层让人看不透的神色,似笑非笑道:“我一介混饭吃滚江湖的布衣若是不会点日子经,估计连去要饭都会饿死在路边了。”
    己遥看着樾涿,默了默,埋着头认认真真嚼着鱼,不知在想什么。
    图乐在一旁吃得热火朝天,没心思听樾涿和己遥你一句他一言,猜谜子一样的比喻,只是腾了半条舌头含含糊糊道:“山里多得是食材,只有撑死的鬼,没有饿死的人,要不你以后搬去山里这里住?只是怕那些花花草草听你念叨久了,也都能成精怪了。”
    樾涿愣了半天,轻笑一下:“小图若是也羡慕那些个花花草草,我倒是可以天天念上一段,免费的,还外送香喷喷的烤鱼。”
    图乐:“......”
    樾涿嘴巴上欠揍,但手上活计却没停,又笑呵呵地递去一条烤鱼给图乐。
    看在衣食父母的面子上,图乐大度地不和这不要脸的厚皮妖扯皮,自顾自地把剩下半条烤鱼喂了小龟后丢下一堆鱼骨。
    趁着樾涿转过身的空当,图乐悄悄地将他的衣角拽拢来,把手上的还带着亮光的油脂给擦净了,还拿回来放在鼻子前嗅了一下,皱了皱眉头,颇为嫌弃地又补擦了几下。
    樾涿:“……”
    待全鱼餐都去孝敬了三人的五腹将军后,这火堆也光荣地完成了它的使命,图乐让小龟吐了一点水把火给灭了。
    前阵子图乐发觉这小龟居然会点水咒,倒是稀罕得很,隔三差五就给它找点什么鸡毛蒜皮的差事,闹得小龟烦得没事就干吐泡泡。
    一缕缕白烟腾起来,在半空中摆出一个销魂的姿势来,最后一路飞去九天之外了。
    樾涿漠然地看着一团烧得不能再死的灰烬,若有所思地琢磨了片刻,然后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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