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姐儿初通世事,见着蓉姐儿见她满头珠翠,还笑嘻嘻的,说要接了她去,她还点头,蓉姐儿见着宅中不对,才出二门口便问一声:“怎不见你家太太?”
    福姐儿叹一声:“太太病着,我一整日都不曾见过太太。”蓉姐儿脸上色变,回去一说,徐礼便笑:“不怕,她再出不得这四个水门。”
    到傍晚果有人来报,说在渔船里头找着了她,还有一儿一女,慌乱中称是回娘家去,叫差役请回了楚家,这回却好,正是渔船回来开晚市的时候,一河道的人都瞧见了。
    等到夜里仵作同坐婆稳婆一道见了徐礼,因着死者是未嫁姑娘,徐礼不便查看伤势,一直等在大堂,三人往前回报,两个婆子道柊儿还是处子,身上多处摔伤擦伤,头发枯黄指甲干脆,同那赵氏一样症状,俱是那荒年才会有的饿病。
    案子到得此时,只缺一个首告,赵家只派了一个管事过来,竟不曾有族中人来,徐礼便用上了那个撞上门来的赵氏子弟,由着他当了首告,也不须他出面,叫吕先儿扮了村夫,只说偷牛进来,把外头大事一说,再挑两句:“我看这太爷是想扳倒楚家,你不如接了这官司当首告,还免了赵氏那顿板子,她自楚家要回来那些东西,岂有不谢你之理?”
    闲汉原不想着揽事,小民都怕诉讼,他不过想捞两个盘缠,关得几日便能放出去,此时听见画出这样一块饼,心底也还思量:“本家都不出头,我这是哪一门子,犯不得这个傻。”
    “不接才是真傻,楚家那样大一块肥肉,你就不想着啃一口?”吕先儿把手叉在袖里,两只手抬起来作个擦鼻涕的模样,还大声吸了吸:“但凡这事儿落到我身上,还不撵着上,胎没投着,该你得的财不要,利世仙官爷爷都不饶你。”
    叫他得着了,可不是偏财,这东西来得巧,又说的赵丙心动,等放饭时,便拿筷子敲碗沿,说要告状,狱卒鼻子时头哼哼,等听见他说要为赵氏出头当首告,赶紧去报给徐礼知道,这占了妻弟的名分,便不是妻告夫了。
    徐礼前头事一样样安排好了,蓉姐儿这里却犯起难为,福姐儿先还肯留下来玩,等到夜里便急着要回去,不告诉她赵氏在此地还好,一告诉她,迈着腿就要往外头跑。
    蓉姐儿扶了脑袋:“我可只带过茂哥儿,这一个怎么也无法。”她怕赵氏,怕到了骨子里头,说要带了她去见,扒着门框只不肯,说赵氏要吃人,要咬她。
    “总不好把她关起来?”便是赵氏先是听说福姐儿来了脸上还现了点笑影,一听见她嚷成那样,立时又阖上了眼睛,碧螺忍不过,急的来寻蓉姐儿。
    福姐儿却怎么也不信亲娘没疯,是她亲爹诬陷,还一味的扯了蓉姐儿的袖子:“县太太,我娘早早得了疯病,自我生下来便是,她的话,再不能信的!”
    第223章 不平氏路见不平,清明人眼观清明
    蓉姐儿见她哭的那样,实无精神好言好语的同她说,只得把身边的绿芽派了过去,绿芽见她不过十岁年纪,遭了这样的事,带她到耳房里头又是软言安慰又是细语劝解。
    福姐儿却只是不信,她还想着家去,等绿芽说得口干,她收了眼泪,小心翼翼抬头问道:“姐姐,你求求县夫人,叫我家去罢。”
    绿芽哑口无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这姑娘只是不信亲爹会害了亲娘,却不敢再说亲娘是疯子的话,还当她娘真个骗住了县老爷,家里要吃官司,心口咚咚地跳个不住,只想着早点回去,好告诉太太去。
    她身边跟来的两个丫头,早早就叫蓉姐儿支了出去,同楚家来的那个婆子分开关着,绿芽见怎么也说不动她,便退出去快步到正房去。
    蓉姐儿忙了一日,又叫福姐儿闹了一场,肚里一饥便心口烧得慌,火气都大起来,拿了把织花扇子叫兰针给她扇风,厨房里做的热食一口都吃不下,只想吃凉皮冷面,还是甘露去蒸了一笼小饺儿,这才随口吃了,见着绿芽不等她开口先问:“她可信了?”
    绿芽摇一摇头:“怕是不会信的,长到这样大了,自来听的便是她亲娘害了疯病,哪里肯信呢。看着倒是个聪明的丫头,这上头倒糊涂起来,她还知道先按下来点头应了,只求着回家呢。”
    “她哪里不信,是不肯信!”蓉姐儿叹一口气,却也怪不得这个孩子,她才多大点子,硬生生叫她信天下有这样的惨事落到她身上,还不如信母亲得了癔症更好。
    蓉姐儿原就没甚么耐性,心里晓得福姐儿可怜,可见她这付油盐不进的模样却又为着赵氏辛酸,人既从楚府里头带出来了,再没有送回去的道理,便是关,也得关着她,到开堂审案的那一日。
    她一挥手:“那两个丫头挑一个回去侍候着她,另一个,若是楚家来人接,教她回话。”
    楚家果然来接人了,却根本没有用上那个丫头,只甘露出去说了一句,说县太太喜欢楚家姐儿,懂规矩讨喜欢,要留下来作个伴。
    楚家来的那个小管事早如惊弓之鸟,甘露一笑便赶紧低了头,缩了脖子开口道:“是咱们,是咱们太太,身子不好,想叫姐儿回去侍疾。”
    甘露盯了他看,等他抬眼了才掩了嘴一声笑:“太太,哪一门子的太太?她母亲便在衙中,亲生的嫡母不侍疾,倒去孝敬一个二房,楚家真是好大的规矩。”
    这句一出,那个小管事半个不字儿都道不出来,又抬了空轿退了回去,把这番话回给楚大,楚大怔在当场,连他都已然觉着这个女儿是二房生的了。
    埋了那许多年的事,要寻出来实非易事,那一户人家早就不在本县,所幸赵氏被关是六年多年的事,而那户人家搬走是近两年的事,按着年纪来算,那个男孩该是比福姐儿大着几岁,这些年便是不能认祖归宗,楚大也该时常去看他。
    却不料竟是半点也无线索,蓉姐儿不便往正堂去,徐礼再忙总是抽空到后边用饭,也不讲究什么菜色了,拿汤淘了饭呼呼两碗下得肚去,只填饱了肚皮便又往堂前去。
    吃饭没个定准,迈了脚坐下便吃,吃完了碗一放,又抬腿就走,蓉姐儿怕他饿着,粥不管饱,老吃汤淘饭又怕坏了肠胃,便捡了自家吃的肉菜,每回用饭,单捡出一碟子来,有菜有肉,寻个沙锅出来,底下铺上厚厚一层蒸米饭,再把这些菜摆上去,放在炉子上温着,等他来了就有热的吃。
    徐礼也不仔细挑捡了,去了骨的鸡肉鸭肉同饭拌在一起,焖的久了油花都渗到饭粒里去,他拿勺子把锅底儿都刮个干净,蓉姐儿原就是吃不饱的时候,见他吃的这样香,伸头过去也想要,徐礼侧了脸一笑,挖了一大勺。
    蓉姐儿张了嘴全吃了,嘴儿油油的,腮帮子鼓起来,陪他一道吃,吃了这一锅子饭,再喝茶消食,徐礼便细细把做的案卷给蓉姐儿看。
    他原也不曾写过,俱是照着先头那个县令留下的来写,案情如何,牵扯几人,死伤如何,光是赵氏一人陈上来的案情,便写了满满三页。可却去哪里寻找证人,赵氏一个也只片面之词,她身边那个亲近的,卖的卖,调的调,竟没一个能出来作证。
    蓉姐儿翻阅细看,徐礼只觉得肚中还饥,见那沙锅已空,便抬手去拿点心吃,自家拿了一个,伸手送到蓉姐儿唇边,她张口咬了,一口咽下去道,阖上案卷皱眉问道:“这事儿赵家竟无人帮着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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