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赖光将酒盏又置回案上,道:“晴明,若那位下落不明之人是你最重要的人,你会不会也会冒着风雪,进入深山中去寻她?”
    晴明抖了抖衣袖,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了一杯,只答了一个字:“会。”
    源赖光仰了仰头,沉声说:“所以你该理解我。”
    晴明低头啜了啜酒,道:“可正是因为在下夏季去过一次黑夜山,所以才劝赖光阁下不要以身犯险。”
    “黑夜山有大天狗。”源赖光道,“我不怕。”
    晴明抬起眼帘看向他:“黑夜山不止有大天狗。”
    “可是那又如何。”
    晴明一手轻叩案几,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源冬柿很少看见如此表情的晴明,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仍是沉着的样子,但源冬柿却知道,他有些烦躁。
    晴明将酒盏放在案几上,沉吟片刻道:“平安京外以东,若看见一处妖气漫天的山林,径直走入,便可。”
    源赖光一手扶着腰间太刀刀柄,朝晴明低头行了个武士礼,道:“多谢。”
    晴明又握起了那只白瓷酒盏,垂下头,说道:“你应该感谢柿子小姐。”
    源冬柿一脸懵逼,而源赖光已经转过头,又朝她行了个礼,说道:“冬柿小姐,待我自黑夜山寻回幼妹,必将携她登门拜访。”
    源冬柿扯了扯嘴角,忙不迭地摆手,她有些无措地看向晴明,晴明只自顾自地喝酒,看着她笑。
    待源赖光离开后,晴明脸上的笑容却又敛了下来,他放下酒盏,揉了揉额角,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烦恼的样子。他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除了书写公文,似乎再难的事情也无法使他皱一皱眉头,而今他似乎被某些事困扰,源冬柿只坐在一边看着,然后替他又斟了一杯酒,往他身前挪了挪。
    他抬头,看向源冬柿,眼角稍稍弯了些许,道:“这回是给我的了?”
    源冬柿笑笑:“想喝吗?”
    晴明自她手中接过酒盏,笑道:“既然已经放到了在下眼前,便不需要再问这样的问题了。”他仰头一饮而尽,源冬柿摇头道:“之前还说赖光牛饮,你自己不也是。”
    她一手支着下巴,看着晴明,晴明将酒盏又轻轻放回她的手中,笑着问:“柿子小姐不问问为什么赖光需要想你道谢吗?”
    源冬柿摇摇头。
    “赖光阁下方才说,若那位下落不明之人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会不会也会冒着风雪,进入深山中去寻她。”晴明缓缓道,“我说了会。”
    源冬柿并没有觉得有多奇怪,若是她最重要的人,她都会冲进那处险境,无论是风雪还是刀剑。
    晴明抬眸,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帷屏遮住了光亮,屋内一片昏暗,仿佛已经到了近夜时分,源冬柿看着他的侧脸有些恍惚。
    她伸出笼在宽大袖中的手,平铺在案几上,慢慢挪向了晴明那处,指尖有些迟疑,几乎要触到了晴明的手背。
    她几乎屏住了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心跳声冲击着耳膜。
    晴明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她仿佛惊弓之鸟一般往回缩去。
    她再抬起头来,却见晴明也正笑着看她,她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只是觉得该死的耳廓又不受她控制,开始烧了起来。
    她用冰凉的手蒙住耳廓,问:“晴明也有无论如何也要去找到的人吗?”
    晴明点头,道:“年幼时,母亲离去,曾追着她追入深山之中。”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源冬柿看,源冬柿听了他讲述,却也只是点点头,并未有任何异色。
    相传安倍晴明之母乃是深山的白狐,在他六岁之时不辞而别,想必晴明说的便是这个了。
    关于白狐之子的传说听了太多,源冬柿也并未有任何好奇之色,那时晴明尚还年幼,正是极为依赖母亲的年纪,母亲并非人类,不辞而别,对于他的打击必定是很大的,虽然晴明隐晦地提到了,但她仍不想去再将这个忽然被晴明自己剥开的伤口再加深一些。
    而她的反应,也在晴明意料之中,他只笑了笑,便继续说下去:“那之后,便不再想过去寻找了,当她不想被我找到,那么我便永远也找不到。”
    “赖光阁下确实是应该感谢柿子小姐的。”晴明左手轻轻敲着案几,“若没有柿子小姐,他的问题,我的回答是‘不会’。”
    源冬柿看着他,他的眼中带着笑意,却并不似平时那般弯弯的,像个狐狸,眸中清亮,还能看见瞳孔中映出的她此刻的模样。
    她放在案几上的手轻轻颤了起来,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晴明那本来扣着案几的手却已经伸了过来,她有些僵硬地看着晴明站起身,躬着腰,朝她凑了过来,然后感觉到自己还有些冰凉的手,滑入一个温热的掌心。
    晴明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芥子花味道,她还可看见他高丽纳户色单衣的领口边缘上缠着他的几丝碎发,耳廓的热度燃烧至全身,她颤了颤,缓缓地反握住那双手。
    晴明笑着,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安倍晴明,你是动心了吧。”
    第54章 青灯之三
    如今,正是立冬的第二日,天降小雪,无风,说话间喷薄出萦萦白气,廊檐上的铃铛孤寂无声,雪覆盖着整个庭院,池中鲤鱼尾巴拍着池面,水面几声脆响,偶尔夹带着檐上雪落下的簌簌声。
    小白从水池边上又跑回了廊下,在铺满白雪的的庭院中留下了点点梅花一般的脚印。
    晴明凑向源冬柿时,衣袖碰翻了案几上的酒盏,尚还温热的酒水倾洒一桌,水滴自桌角一滴一滴落下,没入铺叠在案几之下的衣角,染上了沉沉酒香。
    之前喝下的热酒,似乎在此时起了作用,从胃中燃烧起来,烧灼了整片躯体,源冬柿微微睁大了眼睛,只能看见晴明立乌帽下,耳后细碎的鬓发,他颈间的香味隽永而缠绵,丝丝渗入她的鼻间,她轻轻侧过了头,看见他翘起的眼角。
    除了晴明,这间屋子的一切都在她视野中变得模糊了。
    直到温热的手指指背轻轻擦至她的眼角,带起一道水痕,她才反应过来,是泪水。
    谁在接受告白的时候会哭呢。
    其实应该是高兴才对。
    就像冬初新雪细细融化,春季青岚拂了满脸,虽还有料峭寒意,却已暖遍了全身,飞瀑破开坚冰,新蕨萌了芽,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带着春草的清香。
    我动心了,恰好你也动了心。
    她睁大眼睛任由泪水从眼眶中冒出,然后愣怔着开口:“大概是觉得不可思议吧。”
    晴明笑道:“我喜欢柿子小姐这件事,让柿子小姐感到了不可思议吗?”
    她抓紧了晴明的衣袖,埋头将眼泪一股脑地权擦在那光滑的衣料上,然后她抬起头,弯起嘴角,布满泪痕的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毕竟,从没有想到过一个老头子会喜欢自己呀。”
    晴明眯了眯眼睛:“哦?原来柿子小姐眼中,在下是一个老头子?”
    是啊,一千多岁的老头子。
    午间阳光又自密云之间层层递出,在积雪上又附上一层淡淡金芒,庭院小白梅花一般的脚印旁,又多了几串人的脚印。
    源冬柿将雪拢至一起,仔细拍紧,压实,弄出一个雪人的雏形,只不过她前二十年都住在南方,能看见雪的日子实在太少,自然堆雪人的技术也就不怎么样,小白摇晃着大尾巴在这个雪人,语气中带着些微嫌弃:“柿子,你这是堆了两个大雪球准备压死谁吗?”
    源冬柿往冻得通红的手心里呵了几口热气,使劲搓了搓,没好气地说:“压死你绰绰有余。”
    小白扭头一哼,然后快速跑到了坐在廊下的神乐怀中。
    绫女在廊下烧了炉子,晴明、神乐以及一干式神都坐在廊下,几位式神女房正抢着要教神乐打双陆,而被式神们冷落的晴明则靠在廊柱上,膝盖支撑着手肘,看着站在廊外的源冬柿,朝她招了招手。
    源冬柿提着衣摆从雪上踏过,缓步走到了回廊下,抬头看向晴明。
    晴明伸手轻轻握住她冻得通红的手,笑道:“柿子小姐任由手冻成这样,只是为了堆两个大雪球压死在下吗?”
    源冬柿感受着晴明掌心的温度,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晴明,你不懂,我堆的不是什么雪人,而是福星。”
    “哦?福星?”
    源冬柿眯了眯眼睛,手一用劲,直接将晴明从回廊地板上扯了下来,好在晴明早有准备,及时调整了姿势,双脚稳稳地落在了雪地上。
    源冬柿撇了撇嘴,说道:“居然不是用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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