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顶慢旋的流光渐沉渐冷,桌椅物件罩上一层波斯蓝。夜雨沙沙,大理石窗沿溅起细小水珠,人烟灯火皆是阑珊。
    陈沧默然片刻,拿起刀叉,将快冷掉的牛排切成大小正好的几块,让安度吃。
    安度吃不下,知道他是要用食物让她情绪平和,便用湿巾净了眼鼻口面,听他说法。
    这时候倒很有搭档的默契感。
    陈沧轻收下巴,沉吟道:“婚姻包含两部分,情感关系和社会关系,最终会演变成利益共同体。所以婚姻忠诚不仅仅是生物本能的两性吸引,人对情感负责,还包括社会关系层面的相互扶持。”
    理性现实的婚恋观交流,也属首次,安度抬眼,神色认真。
    他笑一笑,继续:“虽然我们没有走到那一步,但本质脱不开这两种关系的掣肘。任何一种关系被损害,都会让两人无法续存。美剧《纸牌屋》,你曾经拉我看的,记得吗?弗兰克和克莱尔的夫妻关系更近于一种合作,他们对对方好,未必是出于情感,更多地是在维系共同利益,因而稳固。”
    安度表示认同,涩缓道:“我知道我曾经感情错误倾斜,在你的事业上,也间接背叛你,你觉得我没有把你当作共同体对吗?这和有没有记忆无关。”
    她想得到高效答案:“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可以弥补……”
    “傻,”陈沧对她反复车轱辘揽错的行为失笑,“我要把‘我没有怪你’、‘不是你的错’录下来放在你耳朵里听吗?”
    “安安,你不用一直抱着歉疚,亏欠,补偿的心态面对我。心理学家霍金斯在关于各类情感能量等级的分析中把羞愧和内疚排在最低两位,因为这是人对自己伤害最大的不良情绪。”
    “不要让自己被这些束缚,也不要让自己因此混淆爱。爱不是你应该,你必须,你有责任,你索取了,就理应付出或接受。它不应建立在内疚和感动上。”
    “我们已经为彼此的不真诚和不信任付出了代价。继续下去,也只会再蹈前辙。”
    陈沧语调低柔恳切,深中肯綮,除去劝解,更多的是不改的决定。
    安度手撑颊骨,指抹额角,颤声长叹,最终坐直身体,睫毛动几下,凝视他,执着地追根究底:“所以你对我好……”是出于什么?
    陈沧正饮水的动作一顿,淡声开口:“我那时候对你好,当然不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肯定是因为我爱你。”
    叁个字,初次袒露,温沉,微哑,直击心壁。
    他说得极其平常与自然,仿佛“爱她”这件事天经地义,和吃饭睡觉一样,是刻入生活的习惯。
    安度却敏感地捕捉到他加上的过去时态。
    她像普世最庸俗常见的痴怨女子,不甘着啜泪追问:“那现在呢?你不爱我了吗?”
    陈沧没有回答,薄唇微抿,在他停谧的时间里,安度揣度着,或许他这阵子的表现,是与她尝试修复和接受后,发现再无法延续,既而收回爱意;也或许,他只想单纯地远离她,改掉这个曾折磨他的存在,开始新的生活。
    无论哪种,疼窒直冲最高级别,如包在骨骼外的皮肉被剥离。
    他笑一声,转寄祝福:“没有我,你也可以过得很好,你要相信这一点。我希望你可以一直当以前那个自信,骄傲的‘大小姐’。”
    陈沧起身走向付款处,“我们到此为止。”
    微动气流擦过身畔,安度精确无误地抓持他手腕,自他背后坚定道:“如果我说,我也爱你呢?”
    陈沧步履一停,留给她半个侧脸,笑容更浅,最终仍缄默离开。
    *
    回程雨落有银河倒泻之势,白莹丝线连接天地,叶摇英坠,春日繁茂草木也显几分萧索。
    安度先行上车,把住方向盘,等陈沧出店。
    陈沧敲她那侧车窗,“不是说手疼?我来开。”
    她尽敛之前悲容,侧颜清冷,无表情道:“不用,我不需要前男友对我假惺惺的温柔和关心,分手就当对方死了的话,听过吗?我怎么约你出来的就怎么送你回去,上来。”
    前后不到五分钟,安度情绪转变之快令陈沧略略讶然,他怔愣半秒,轻抬眉毛道:“随你。”
    一罐茶叶,绿色硬皮纸筒状包装,封盖严实。是一年多前,某次和陈沧一起为《妖鬼记》非遗联动出差时从茶园带回。
    她不爱喝茶,顺手放在车内,没打开尝过。
    随车颠簸,茶罐在中控台滚来滚去,安度不时分神看一眼,胸溢冷笑。
    陈沧不解便不语,展臂扶正,卡在固定槽。
    车行过公寓楼前,却没有停,而是直转弯,扎入楼背一处人迹罕至的树林,她关闭雾灯,拉提手刹。
    陈沧拢眉一瞬,扫视窗外,不纠结她目的不明的停址选择,“也行,我从小路走。”
    解开安全带,指尖才触车把,车锁被人为操控,实实地发出紧扣的“咯嗒”一声。
    陈沧扭头看向安度,“嗯?”
    安度像是没听见,正视前方,没理他,过了叁秒才延迟似地反应,“哦?锁坏了,你出不去,是吗?”
    她冲陈沧友好笑笑,探身过去,“我帮你看看。”
    “呀,我也不会修。”安度草草摸了摸车缝便收手,整个上身侧压在陈沧胸口,几缕长软的头发绕住他衬衫纽扣。
    陈沧稍向后仰靠,副驾驶空间窄闷,他下巴不可避免地碰到她头顶,发香幽幽盈散,他屏住呼吸。
    安度还在眼下流连,食指捏玩他扣子,“啊,头发勾住了……嗯?什么声音?喔,你心跳好快。”
    不是在解头发,而是轻佻地摩挲他衣襟,脑袋晃动,她侧脸和他胸膛隔着一层轻薄的衬衫碾擦。
    待胸前重量终于解除,腿上便多出一具温软的躯体。
    安度倏然跨坐在他身上,陈沧来不及错愕,便被她四肢锁在副驾驶,动弹不得。
    她的脸同他距离极近,瞳仁如浸润水光的黑瞿石一般乌亮,安度微仰下巴,诱哄似地:“为什么要忍住呼吸?别忍。”
    陈沧面庞持冷,与她目光碰撞,“你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安度柔笑,很仔细才能听出她语气里带着丝丝赌性的忐忑,“今天晚上,你说的都对,你的婚恋观我也都同意。”
    陈沧微眯眼,扬起眉梢,“所以?”
    “所以,”安度双臂交握,搂住他脖子,恶狠狠地提诉求:“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时间不长,叁十秒,说你对我没有感觉,不爱我了。”
    失忆不是失智,安度心底暗笑,近一年她的观察力不退有进,对细节的知觉并不愚钝。
    陈沧若是真的想要结束,不会在婚宴上就手表小事较劲,更不会在漫展出现,在休息室等她。以他处事的分寸程度,也不会数次和她藕断丝连地暧昧独处。
    冷柔却坚定的态度和谈话,是要迫她和他达成相处的共识,明明介意害怕她将情感混淆,却不直接道破,而是长篇大论地激她回馈。
    他难得剖白,诚然收获不小。
    陈沧惯来如此,言行矛盾,安度押他心理想法,醍醐灌顶般就地反击。
    安度轻念数字计时,他眸色果然一暗,偏头合眼,“我没有在和你比赛。”
    还不到第五个数,安度嘴唇勾起,“陈沧,五秒都不到。”
    “既然要结束,也要首尾呼应。”安度臀向下压紧,鼻息喷洒他耳蜗,摸出一只小塑料包装,按入他手心。
    陈沧手收定在身旁,不看也知暗示,嗤笑:“你车上东西准备得还挺齐全。”
    安度猜他喉咙一定发干,不然为什么喉结在上下移动。
    她信心更增,便一手拧开他衣服,一手攀在他肩膀,上身凹近,曲线有致,“吃醋了吗?”
    “你在脑补什么呢?”她手指沿他锁骨缓缓滑行,深入烫热肌肤。
    安度外套半开,露出莹洁肩头,首脸冲一处迫近,最后伸出舌头,在他喉结处,轻轻舔了一下。
    “和你结束后,我可能会和别人这样哦。”
    陈沧静默无声,眼皮仍紧闭,纹丝不动,呼吸粗重。
    安度轻笑,“不过不是别人,我是想着某天某人从南非回来,然后我到机场接他,告诉他,我好想他。”
    她继续戳穿:“陈沧,你的马脚太多了。”
    手上动作愈发大胆,安度抚触他肌理线条,意料之内,感受到臀间早就苏醒的硬挺。
    “你的眼睛,你的呼吸,还有它……”她如魅人妖精,“都在出卖你,它们在说,你爱我。”
    “陈同学,中学时我语文成绩并不差,你见证过。”安度吻他鼻尖,唇角,和收紧的下颌,又换个称呼:“而且陈总监,你知道吗,和你工作这么久,我能一晚上写出一稿流方案,因为我概括能力好,所以,能精准命中你的需求。”
    她正了神色,美目情潮浮漾,郑重地在他耳边说了叁个字,“我还分得清什么是愧疚,什么是爱。”
    “我不会因为歉疚,或是要弥补,和别人这样。”她主动撩开裙摆,褪去外套,指节在他皮带上刮扣两下。
    安度似很苦恼地,偏要复述威胁:“但以后就说不好了哦,会和谁呢……”
    车窗外雨雾蓬勃朦胧,雨点噼啪砸在铁质车顶,与血液和脉搏的淌动一起,混杂成嘈乱喧响。
    陈沧蓦地睁眼,手心收紧,放平副驾座椅,安度只觉腰间一痛,身向下坠,惊呼未发半句,已和他上下倒置。
    他维持整晚的冷静,沉稳,疏漠,拉枯折朽地崩塌。
    陈沧眼角泛红,怒意向内聚合,他额头重重抵着她的,切齿质问:“安度,你一定要逼我,弄疯我,是不是?”
    —分隔符—
    谢谢。要BE,认真的吗?哈哈哈哈。【捂脸】
    图BY叁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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