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绕梁。
    苏劫辗转难眠,脑海里跨过时间的长河,回到七年前的在临淄的往事。
    但聪慧如苏劫,也半点也想不起,他怎么可能和玉蝉儿会有一个儿子,如果说不是,那苏婵为何与苏劫如此相似。
    不仅如此,那血脉相连的情绪,如何作得了假。
    “苏婵!苏劫,玉蝉!”
    “噹……”琴弦崩断。
    直到四更,苏劫这才半靠在梁柱上缓缓陷入酣睡。
    次日。
    偏僻的厢房之中。
    宫敖说道:“国公,齐国朝野之事,大致再此,鲁仲连数年前已然过世,朝野上下,现在只有即墨大夫于齐相后胜主持朝局,然而,至君王后薨逝以后,田建不理朝务,将大多之事交由后胜全权处理,即墨大夫屡遭排挤,准确的说,这后胜如今,便是当今齐王。”
    苏劫愣怔也
    苏劫从宫敖手中,结果竹简,看着七年来后胜如何控制着齐国朝局的种种事情,不由硬是没忍住的笑道:“这舅侄二人,到是当真荒唐的很啊。”
    宫敖也感叹说道:“春秋以来,如此荒唐之二人,简直闻所未闻,就连昔日郭开,比之今日后胜,怕是都望尘莫及。”
    苏劫两眼不离开竹简,一边看,一边道:“齐国民众容纳之深广,爆发之激烈,往往都能让天下瞠目,当年,齐国朝野容忍了荒诞暴虐的齐滑王整整四十年,一朝爆发,竟活活地千刀万剐了这个老君王,致使天下之惊骇无以言表,这后胜如此治国,如此轻君,就不怕种下这种种积怨,将来被齐民千刀万剐!”
    宫敖说道:“这后胜虽然荒诞,但是其到是将自己能够立足的根基看得清楚!”
    苏劫微微点头。
    文简中。
    说了七年来,后胜在临淄种种对齐王田建的谄媚之举。
    后胜的根基是谁,是姐姐君王后,是侄儿齐王田建。
    君王后一死。
    可谓在苏劫的几番谋算下,等同于将田建托孤给了后胜,这等君臣舅侄所做种种,怕是君王后九泉之下,都无法想象。
    七年以来,在苏劫以梅长苏的身份,前往了秦国之后,后胜立即大动土木,在王城为齐王重新修建了一座颐养宫,除了苑苑台阁画眉壮丽,举凡养生享乐之所需更是应有尽有,著名方士,丹药仙药,少男少女,名马名犬,弄臣博戏,歌舞乐手等等等等蔚为大观,若仅仅如此,尚不足以显示后胜之缜密。
    后胜最大的体恤,是特意寻觅了一个相貌酷似君王后的风韵少妇做了齐王田建的贴身侍女。
    于是。
    以田建对母亲的依恋与渴慕潮水般的淹没了这个侍女。
    就说七年以来,这个侍女已经给田建诞下了一儿一女,他再也不理半点朝务,整个人也都尽嬉戏在颐养宫中的种种美事之中了。
    苏劫略微一沉思,随即说道:“走,去拜会齐相!”
    马车轱辘在干净亮敞的路面划过,不到半个时辰。
    便已然来到齐相府。
    苏劫落地一看,大为咋舌。
    误以为自己来到了齐王宫。
    要说天下各国,哪个最富,不是秦国,也不是楚国,只有齐国能当得起这个最富,面前后胜的齐相府,就说这门庭之高大雄伟,就比得上楚国的王宫了。
    大殿之中。
    后胜得知了梅长苏来到齐相府。
    活生生的推脱掉了今日的博戏之事,整个人是又惊喜,又忐忑。
    惊喜和忐忑,自然都是因为一件事。
    自然就是秦国。
    他后胜这般胆大妄为,就是因为,这天下的格局纷乱难言,所谓一统天下,就是一个笑话。
    几百年,都没有成,怎么可能在他后胜这一代成事?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如何也没有料到,秦国竟能在短短七八年间秋风扫落叶,灭了五大战国,五国没有了,周旋天下的余地便小了很多,后胜不能不脊梁骨发冷,他的根基是什么,除了齐王建,还有的便是秦王政啊。
    梅长苏从秦国而来!
    必然是为了秦齐之间的大事。
    顿时大声道:“设宴,设宴!!!用齐王宴招待本相的挚友!”
    良久之后。
    苏劫惊叹那侍女如林的齐相府,每个侍女都年不过十五,头戴朱钗,脚踏玉履,苏劫看着地面的红漆走廊连连感叹不已,又被数人恭敬的带到了一处宏大如秦王殿的宫殿门口。
    而此时。
    宫殿内,后胜真坐在偌大的案几前。
    左右貌美少妇,少女,环肥燕瘦琳琅满目。
    此时见到苏劫,纷纷跪地道:“奴家,恭候祭酒大人!!”
    苏劫看了一眼左右匐跪的女子们。
    便直接走到已然站起身来的后胜面前,稽首道:“丞相,别来无恙!”
    后胜看着苏劫的面容一阵出神,一时竟没回过神来,见苏劫稽首在面,立刻上前扶起,道:“七年了,弟这一去就是七年,让为兄好生想念啊!今日国逢大难,能见到弟,真如枯木逢春,也让兄心安了大半啊。”
    二人顿时相互行礼落座。
    侍女们纷纷扺掌乐器左右侍奉起来。
    二人饮酒作罢。
    苏劫率先说道:“弟恭喜兄长了。”
    后胜问道:“哦?不知这喜从何来?”
    苏劫笑道:“齐国财源汹汹,丞相府库荡荡,岂非大喜?”
    后胜先是一愣,秦国连灭五国以来,天下富商贵胄都纷纷逃往这从来不经战事的齐国寻求庇护,在这临淄,自然是有大把的人给齐相送钱。
    国库和齐相府,可谓盆满钵满。
    后胜叹气道:“此等兵灾之财,本相不取和取了,能是什么个大喜呢,也并叫人安稳啊。”
    苏劫道:“弟知兄有此惑,今日来此,与其说是为秦齐而来,倒不如说是为兄长而来。”
    后胜闻言,浑身一震。
    他后胜能有今日,多有面前的苏劫的功劳,否则,他根本就不可能成为托孤重臣,齐国丞相。
    随即,立刻站了起来,对着苏劫一稽首道:“当年若非弟,愚兄到今日或只是鸡鸣狗盗之辈,恳请弟看在你我多年相交的情分上,赐教兄长一条生路。”
    后胜的话中。
    其实可以看出,后胜的脑袋一直都是清醒的。
    这一点,让苏劫意外,或者说,能坐稳齐相的后胜,也绝对不是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之辈。
    后胜看了看左右,道:“退下!!”
    侍女们蜂拥而出,大殿独留二人。
    后胜看着苏劫问道:“敢问,秦王欲灭其国否?”
    苏劫看了后胜半刻,后胜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苏劫一动不动,苏劫道:“毁之宗庙,戮尽齐臣,此乃秦王所愿也!”
    后胜听完。
    直接呆滞当场,除了厚重的呼吸声,断然听不见其他。
    后胜一脸痛切的说道:“兄弟啊,兄弟啊,我齐国自襄王以来,便与秦国敦厚相处,从不涉足中原争战,今王即位,后胜当政,更是敬秦国如上邦,事秦国以臣道,老夫于兄弟你,亦相交莫逆……如今,大局纷扰,这最后之生机,弟当护我个周全,然,秦王宁负齐国,弟莫非也负兄长吗?”
    苏劫叹了一口气,说道:“丞相所言有些偏颇了。”
    苏劫接着道:“我梅长苏于丞相,却是莫逆之交,否则,我今日怎么会特地来此呢?但是,秦齐之事又岂是你我兄弟二人单单可以情谊论之?秦齐之争,非关情谊,唯关邦国利害,这一点,兄长扺掌一国多年,难道还不清楚?”
    后胜瞠目。
    他当然知道,苏劫说的乃是就事论事!就实论实!
    苏劫说道:“就实而论,齐国欲图自安而不涉天下是非,此固秦国所愿,然绝非秦国所能左右,齐国所做,莫说秦国,就是天下列国来看,只是为了自保,非为秦国之利,实为自家之利,是故,秦王对齐国,无所谓负与不负,若是兄长执着于此不放,实乃故步自封,不认时势而已,对兄长来说,断无半点好处。”
    后胜拍案。
    长叹一声。
    良久才说道:“我知弟所言,句句属实,奈何社稷,奈何齐国,家姐若是知道,他日我何以对姐姐交代!”
    忽然。
    苏劫上前一步说道:“兄长,当年君王后濒死之际,我曾答应过他,说会护佑你和齐王一生周全,此话既然至我口中说出,断然不会失信于君王后。”
    后胜骤然瞪眼。
    这件事,他是不知道的。
    然而,当年,这确实是苏劫答应君王后的。
    就是因为这个条件。
    君王后才立了后胜为相。
    以君王后的才能,如何看不出自己这个儿子和弟弟的本事,君王后那时,或许便知道,自己一死,儿子和自己的弟弟断然是无法支撑起整个齐国的。
    君王后虽然贤明。
    但是,毕竟,悠悠岁月以来,慈母多败儿可谓是发挥的淋漓尽致!
    所以,苏劫用了这番话。
    活生生的让君王后临死前,本将立下辅国大臣的人选,硬生生的说成了,‘老妇忘了’!这是君王后的无奈。
    苏劫借着说道:“如今,秦灭五国,天下世族流民能潮水般涌来,临淄一时,成为天下众矢之的,兄长名为齐相,实为齐王,也就是说,兄长你这个隐形的齐国主宰忽然之间被推倒了波涛汹涌的风口浪尖,对兄长来说,此为大害!”
    后胜怎不知苏劫说的是句句在理。
    齐国府库爆满了,他后胜的府库也爆满了。
    大难来了,齐人只知后胜而不知田建,这等时候,不是他出来抗下一切还有他人不成?
    后胜痛声说道:“如此局面,我可还有活路!?”
    苏劫说道:“兄长若依旧执着于其他,希望秦国网开局面,弟可以断言,齐国不亡于流民激发的内乱,也必会亡于秦国压顶的外患,惟其如此,兄长再继续将自己和齐国捆绑在一起,便将必然于齐国一同覆灭,若要救国,弟实无与大势相抗之能,但若要救兄长于齐王,未必不可提前谋划。”
    后胜不甘心啊。
    这样不等于断了他的财路,但是,这财货毕竟远远比不上他的性命。
    几番挣扎之下,说道:“兄……兄弟,朝野抗秦呼声甚高,齐国三十万大军进军巨野泽,莫非秦王都没放在心上?”
    苏劫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兄对财货不舍!对富贵不忘,齐国,弟无能为力,但是,单说兄长齐王的富贵,弟还是可以做主的。”
    后胜闻言。
    顿时神色深处露出喜色。
    于是问道:“愿弟详说,兄长感激不尽!!!”
    苏劫说道:“大势之下,天下无可抗秦,兄长当审时度势,今日,秦国进军巨野泽,齐国屹然,一旦两国交战,将来不管胜败,兄长便再无退路,乃是秦国之死敌,兄长必死无葬身之地,更何论府库之财货,九原之下又有何用?然,兄长若能助齐降秦,不管齐国存活于否,兄长乃是秦国之功臣,秦王岂敢杀功臣?如此天壤之别,兄长岂能无视?”
    “退而说来,对功臣,当以重金重利而赏赐,齐国地域千里,秦国地域万里,秦若一统天下,齐国丞相尚不及秦国一郡守,若是四海为一,兄长立下大功,大王赐君封侯,岂不比今日之齐相风光百倍?”
    后胜辗转走来走去。
    他承认。
    他心动了。
    大势不可为。
    自己又处在齐国的风口浪尖,或者说,秦王不会杀齐王,不会杀齐国臣子,但一定会杀他后胜这个权臣。
    倘若自己能够立功。
    大不了将来自己封君作侯,也不差!!!
    富贵也在。
    后胜立刻说道:“弟一言,愚兄如醍醐灌顶,但,如今朝野上下,我又该从何处入手,毕竟,抗秦之呼声极高,孟尝君之后田横,极力主张效仿赵国抗秦,此中种种,已然非老夫可以独力而断,然而,还有一事……”
    后胜有些犹豫。
    苏劫道:“兄长有何话如此遮掩!?”
    后胜说道:“非是兄不相信弟,事关身家性命,老夫不得不小心,今日弟所言,可能代表秦王?”
    苏劫的话后胜确实心动了。
    倘若,苏劫的话不能兑现,这一切都是白搭了。
    苏劫哈哈大笑。
    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放在桌案上。
    后胜要取,立刻被苏劫阻止,说道:“兄长勿急!此间之方略,弟已为兄准备好,断然让秦王无法食言。”
    “这是?”
    苏劫问道:“我知兄长爱财,此乃君子所好也!”
    后胜面色微微一红。
    苏劫道:“齐国进军巨野泽,欲让秦王知晓兄长之功劳,不如就从这三十万大军入手!”
    “如何做?”
    苏劫说道:“兄长以为,三十万大军价值几何?”
    后胜不解,随即说道:“三十万大军,非金银财货可以衡量,春秋百年来,一百余诸侯尚未有谁能有三十万大军,这等价值,实难论价。”
    苏劫笑道:“实难论价?未必,世道邦交,唯利是图,邦国之利,大臣之利,事主之利,宾客之利,夫唯利者,何物不可以论价?”
    后胜顿时想到苏劫说的,自己喜好财货。
    莫非?秦王是想?
    苏劫展开绢帛,说道:“只要兄长和秦王定下盟约,兄长助秦劝降这三十万大军,秦王给兄长三条后路,其一,齐国社稷得存,王族不得迁移他地,其二,齐王至少分封侯爵,封地至少八百里,其三,兄长得为北海侯,封地六百里,建邦自立,如此者三,秦王不予签订,齐国誓死抗秦。”
    后胜吓傻了。
    这不可谓不是狮子大开口。
    万一惹怒了秦王,不是死定了。
    后胜连连惊呼说道:“兄弟,你,你,于弟所言,秦国一统天下,乃是水到渠成之事,齐国委顿灭亡,乃是自食其果,倘若如此开价,不等于将齐国一个诸侯国变成了三个诸侯国,秦王安能答应,换作老夫也不能答应。”
    苏劫哈哈笑道:“兄长都知,一个诸侯国,变成三个诸侯国,难道秦王就不会还价?或者说,兄长直接开开出自己的筹码,也认定秦王就不会还价?”
    苏劫接着面色一正,说道:“这三点,只有一点,事关兄长你,兄长试想,秦一天下,以战止战,故不畏战,齐国君臣若能以人民涂炭计,不战而降秦国,则大秦必以王道待之而存其社稷,这第一点,实则已然满足了,然而,齐之民风彪悍,不乏抗秦死战之士,更兼列世族大聚齐国,若此等人众知道降秦乃是兄长你的主张,必然会有所责骂痛恨,但这并非坏事,但换个角度想,在秦王眼里,是否认定齐国降秦乃是兄长一人之力,一人之功,如此,兄长还怕不安稳?”
    “到时,大王会感念兄长的功劳,三条盟约,必然会答应让兄长成为北海侯,襄助齐国民治,兄长细想,东海齐国北海侯,如能襄助治民,也就是说,兄长还是齐地的丞相,岂非两全其美,做了北海侯,兄长亦可继续和齐王田建定居在此,在下对君王后的承诺,也不算失言了。”
    二人一番痛饮。
    酒过三旬,国事已然商定完毕,一骑快马飞出了齐国临淄,前往了巨野泽,至于这后续之事,便要等到后胜面见了齐王建,说明利害了。
    酒后。
    后胜忽然说道:“国事已毕,到是有件事,还未向梅兄请罪。”
    苏劫眉目一挑。
    后胜说道:“那一年,为兄本相将弟妹护送到秦国,以全兄弟夫妇二人能够在秦国相会,以解相思之愁,可谁料到,等兄回到临淄的时候,才知,弟妹已然有了身孕,事关兄弟子嗣,兄长不敢擅自主张!只能失言了,这件事,弟妹应该书信告知了梅兄吧!”
    苏劫心脏猛然狂跳。
    眸子中的光色,一变再变,随后强忍惊惧,试探性问道:“这!?这些年,我也思念婵儿,可是兄长为何不等婵儿诞下孩子之后将其送到秦国呢?”
    实则。
    这么多年,就算玉蝉儿真的和他有了孩子,后胜在书信中只字不提啊,这是很大的疑惑!
    苏劫这么问,也是间接的在问,你怎么不和我说。
    后胜顿时面露愧色,说道:“弟是冤枉为兄了,兄深知你夫妻二人情深,怎不希望你夫妻团圆,可玉蝉姑娘每每都说,于兄每月都会有书信往来,断没那般相思之痛,再加上孩儿年幼,若是他母子前往秦国,若是秦国生了异心,必然会用他母子二人掣肘于弟,弟妹大仁大义,宁忍相思之苦,也不愿弟在秦国被人所挟,弟,当深知,这些,弟妹莫非没在书信中于你相说?”
    苏劫恍然大悟。
    弄了半天,玉蝉儿骗了后胜。
    玉蝉儿哪里于他有半点书信往来?
    后胜于苏劫的通信,多言国事,很少提及私事,怕是就是认为,玉蝉儿和苏劫之间的家书他怎有心思插嘴!家里的事,夫妻自然会说。
    苏劫心中顿时猛然升起愧疚!!
    对婵儿的愧疚,对自己的儿子的愧疚。
    可是,他为什么不知道自己有了儿子,倘若当初,自己真要了玉蝉儿的身子,怎会将其留在齐国,七年孤独,自己却一无所知。
    苏劫猛然灌了一壶酒,面色煞白。
    后胜见状,说道:“弟大可放心,这么多年,为兄知你身在秦国,挂念婵儿,他母子无依无靠,兄也时常想要将婵儿夫人接回相府,可夫人不肯,只想在临淄等弟归来,兄只能做主,将稷下学宫赏给了弟妹,以托相思,也好让弟妹在学宫中安心教养幼子。”
    苏劫面目又白。
    两眼通红。
    后胜立刻补充道:“兄弟切勿担忧,有为兄在,断然不会让弟妹受半点委屈,整个临淄上下,没人敢欺辱她母子,弟当无虑,此兄长是责,好在弟如今已然回齐,她母子二人终归是有了依靠,兄也总算是放心了。”
    苏劫拳头紧握。
    喃喃念道:“婵儿,你!!”
    苏劫站了起来,对着后胜稽首道:“多谢兄长多年照顾之恩!”
    后胜摆了摆手道:“我后胜虽然贪财,但也知道,没兄弟你,就没我后胜,玉蝉和幼子等如我相府之人,弟这般严肃,折煞我也。”
    苏劫深吸一口气,道:“弟初来临淄,尚未见过她母子,此番既然说定国事,弟当去学宫见过夫人,便不作久留,先行告辞。”
    后胜听完一愣,随即说道:“当行,当行!”
    苏劫无论如何也忍不住。
    国公也好,武侯也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居然在这战国乱世,将自己的儿子丢在了临淄。
    若不是自己这一次,亲自来了临淄,怕是一统天下了,都不知自己还有个儿子。
    苏婵必然是他的儿子。
    这其中种种曲折,到底如何,苏劫思来想去,已然来到了稷下学宫。
    曾经的稷下学宫。
    已然非今日之稷下学宫。
    实则,在君王后晚年时期,稷下学宫便已然名存实亡。
    学宫中多是东海方士,追求长生不老。
    如今的稷下学宫,更像一座医馆。
    苏劫独自下了马车,让人不可靠近。
    一干侍卫,顿时将整个学宫给围住。
    百姓们纷纷促足。
    苏劫,一步步的踏上阶梯,此时,沉稳如秦公,也不禁惆怅万般,忐忑万般,心切千万,愧疚万千。
    苏劫轻轻一敲大门。
    便立在门口巍然不动。
    半天之后,再次欲敲,只见大门被打开。
    苏婵一身儒服,手里还持着一卷竹简,见到苏劫的时候,神色微微惊愕,随即便归于平淡,稽首道:“先生好!”
    苏劫颤颤的想要伸出手,却猛然停在半空中,又收了回来。
    转而说道:“朝夕读书,不负韶华!难得!”
    苏婵闻言,愕然一愣,嘴中跟着念道:“朝夕读书,不负韶华!!先生学问真高!”
    随后接着问道:“先生,可是来拜会父母亲?”
    苏劫微微点头。
    苏婵面露为难说道:“这!请先生原谅,父亲母亲很少见客人,苏婵不敢独自做主张宾,到是让先生白来了一趟,不过,先生既然到访,若是苏婵不予接待,不合礼数,若是先生不介意,让苏婵略尽招待之事,不知,先生可愿入内?”
    苏劫点了点头,说道:“好!”
    玉蝉儿不见人。
    苏婵不敢做主,却道人远来,又不敢真的拒之门外,也算行举有度,玉蝉儿教子有方。
    此刻,两眼却泛出水光。
    “先生请!”
    大门轻轻阖上!
    二人来到了一处厢房中,轻掩的门檐被苏婵打开,邀请苏劫入内。
    苏劫定眼看去,各种书画挂满了墙上,案几左右的书架摆放着一卷卷的书简,面前的书案上,摆放着一张秦筝。
    苏劫分外眼熟。
    这不就是当年自己在临淄时的那一展。
    苏婵对着苏劫说道:“还请先生先行入座!学宫中没有酒水,无法招待先生,不过却有母亲精心酿造的茶水,饮之神清气爽,还请先生品尝。”
    苏婵端来了一个玉壶,轻轻的放在了苏劫的面前。
    苏劫一饮。
    脑海里顿时满满的玉蝉儿。
    忽然看向秦筝,道:“秦国十二弦筝,你身在齐国,何以会此技艺?”
    苏婵面色一红道:“家母所授,苏婵能弹一二,离会此技艺,距离尚远!”
    苏劫笑道:“你的才名,传颂临淄,比之秦国甘罗,也算并驾齐驱,我也好奇,日前匆匆一闻,难以窥得全貌,不知可否弹奏一首,让我听听。”
    苏婵见苏劫面容亲和。
    顿时问道:“莫非先生也懂秦筝?”
    苏劫哈哈一笑,“能弹二三,离会此技艺,距离尚远!”
    苏婵一听,顿时忍不住笑,知道面前的人绝对乃是当世大才,定有指点之心意,于是立刻坐在案几前,道:“那苏婵便在先生面前,献丑了!”
    苏劫点头道:“用你最擅长的曲子!”
    顿时,秦筝悠扬。
    苏劫却没有认真去听,而是牢牢的打量着苏婵,端坐笔直,英气外露,眉宇如画,公子如玉,有八分苏劫的外貌,两分玉蝉儿的轻灵。
    在悠扬的秦筝下,彷如绝世而独立,飘然于世外。
    就说这天赋之说,已然远超寻常之人。
    让苏劫想不到的是。
    苏婵弹的并非当世秦筝,而是后世筝乐。
    为何是后世,因为这曲来自于苏劫,苏劫教给了玉蝉儿,玉蝉儿教给了他们的儿子!
    一曲终!
    苏婵站了起来,稽首道:“先生,苏婵已奏完了,请先生赐教。”
    苏劫这才回神,问道:“终归还是生疏了些,非是你技艺不通,而是年龄所限,此等年纪,能到这般地步,已然天赋异禀。”
    十二弦筝怎么来说,弦数也多余当世流通的五弦筝。
    再加上苏婵毕竟七岁,手掌大小有限,便受了掣肘,无法浑然一体,当然,这是在苏劫这等大家看来,寻常人家已是颇为了得。
    苏婵谦逊道:“先生谬赞了!”
    苏劫问道:“昨日,我见你之后,让属下前去打听,后来才知,原来你的母亲乃是玉蝉,玉蝉儿之名,在下也多有耳闻,才知你能有此造诣,也算理所应当,如此,也算家学渊源,只是有些疑惑,你昨日说,你的父亲,不知你的父亲是?或许我还认得。”
    苏婵顿时一愣。
    他很少听到母亲说起父亲,但每每提到这里,母亲眼里那写满了爱慕,崇拜和相思。
    此时,一听,苏劫居然说可能认识自己的父亲,不由是满满的期待起来。
    毕竟,他还是七岁。
    断然无法认为,面前的人是在故意如此相说。
    苏婵道:“此事,还请先生赎罪,昨日,苏婵口里的父亲,其实,便是母亲,因为父亲不在临淄,母亲便如父,非刻意相瞒。”
    苏劫浑身一震。
    紧绷的心绪终归是松了下来,连他自己都未发觉的是,他似乎终于轻松了许多,也终于欣喜了许多。
    苏劫道:“你当真孝顺!”
    苏婵自豪的说道:“我爹,乃是齐国梅长苏!稷下学宫的祭酒,天下士子之首,亦是琅琊榜首,名满天下的江左梅郎!天下第一大才学之人!连齐国大王,丞相后胜,都是我爹的至交,我爹是当今天下最大的英雄!!先生,可认识我爹?”
    苏婵的眼睛里放出无数的光华。
    在他的心思中,不管自己如何有才学,永远顶着的都是,江左梅郎的儿子!
    琅琊榜上梅长苏。
    流下多年美谈,还有梅公子和玉蝉儿的佳话,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苏劫反而越来越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江左梅郎?他算什么英雄!”
    苏婵顿时变色。
    怒斥道:“先生!!家父之名,流传千里齐国,万里华夏,他自然是英雄!”
    苏劫说道:“可是他却将你母子二人丢在了齐国,多年不管不顾,天下间又岂有这样的英雄!?你说这么多,无非人云亦云罢了,你可见过的父亲。”
    苏婵顿时神色骤然暗了下来,随即目光正色说道:“我爹怎会丢下我和母亲,后胜伯伯说,我爹乃是为了齐国万民,才去的秦国,舍家之小义,而取国之大义,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可比我的父亲!你不许再说我爹!!!我爹是英雄!!”
    苏婵的声音越来越高。
    声音越发冷厉。
    苏劫浑身颤粟。
    看着自己的儿子,这般模样,心疼不已,恨不得将其拥入怀中,说到底,他苏劫愧疚大了。
    他恨不得抽死自己!
    苏劫拍了拍苏婵的肩膀,说道:“记住,苏婵,你娘,才是真正的英雄!”
    苏婵目光渐缓。
    微微点头,撇过目光,道:“我会保护我的娘亲!虽然,我现在武艺不够,但是,等我长大了,我会替我爹弥补我的娘!”
    苏劫感动莫名。
    这样的儿子!
    他有何不满意的。
    苏劫忽然正色说道:“你爹,也并不是梅长苏!”
    苏婵顿时骇然望来,连连退步。
    苏劫自然知道,玉蝉儿为什么不告诉苏婵,自然是不想影响到他!
    当此之时。
    苏劫既然当面。
    又岂会隐瞒。
    “你,你胡说!!!”
    苏劫道:“你姓苏!!”
    “你胡说!!!”
    世人只当梅长苏。
    所以玉蝉给他起了一个苏字!
    苏劫道:“你不信?你可以问你的母亲!”
    七岁的苏婵,蓦然跑离厢房,朝着后院奔去!
    嘴里还喊道:“娘,娘!!”
    苏劫看着苏婵离开的方向,顿时念道:“婵儿!”
    随即,快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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