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来很早,但客房窗帘大开,已无人踪。
    没开灯,她从窗边退回来时,脚踢到一箱丁零当啷,灯亮起,她出了一身冷汗。
    他把那八只大型捕兽夹收纳进一只箱子,竟然就放在床边。
    他故意的?
    眼角余光扫到床上一个与他形影不离的物件。
    往返两城,时间太赶,他落下了背包。
    她坐在他睡过的床上,整理他的背包物品,心里空荡荡可以穿风。
    手机闹钟响了,是起床铃,紧接着来了几条信息。
    “还活着?”
    “活着就吱一声。”
    “吱。”
    那边大松口气,“你还活着简直太幸运了,门打开那瞬间,我都快吓尿了。”
    真是个语境天才,她没忍住纠正过去:“怎么是我活着简直太幸运了,是你活着简直太幸运了,好吗?”
    “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你没嗅到他进门那气味!”
    “什么气味?”
    “狂怒。”
    “我说,大哥他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你得跟他解释解释啊,我和你像泉水那样清澈的。”
    晚了。
    估计捕兽夹的锅也扣你身上了。
    店里圣诞活动剩下一批苹果,小徐跟她合计做个老客人赠送活动,也没设消费门槛,看谁顺眼就送一个。
    哪知周围还未开发完的小区楼盘已住人楼栋全是些大妈大叔,成天围着商场捡便宜,贵的能买,便宜的也抢,简直不给周边朝九晚五住家小白领活路。本来王含乐他们店离商场有一段距离,天塌下来还有街口的几个大佬顶着,但坏在小徐心想难得做活动还是好好搞,就去做了个“免费送苹果”字样的易拉宝,店里音响还继续放着圣诞快乐之类的歌。
    等王含乐赶到时,店门口已经被圣诞节不造人能早起的大妈大叔围得水泄不通,影响交通已到交警和警察联合出动来疏散的地步。
    王含乐作壁上观,就见自己店长毫不动摇重复申明“送苹果可以,你得买东西啊”,对方老年队领头人也不示弱重复“那你广告别写‘免费送’啊”,转过来转过去都是这几句话,警察头都大了,调解双方,首先对小徐说:“要不,苹果你就送吧。”
    “我送你妹啊!”王含乐就加入战场。
    于是大中午门可罗雀的街道,上演了一场抓挠拉扯晕头转向的撕逼大战,惊得附近几条街的街坊邻居前来观摩,现场热火朝天不输头一天,背景音乐也应景地快乐唱着:
    “Last   Christmas   I   gave   you   my I   gave   you   my I   gave   you   my I   gave   you   my ”
    “我都认得你了!还第一次见到警察不来好好谈,警察来了就开打的,你家开展比武大会吗?还说警察是搅屎棍,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淋雨,口水雨。
    “是不是要进警察局才知道严重?跟你说,你再多进几次宫,档案污点,百分百跑不掉,到时候你做生意的,别想找银行贷款了,你知道严重性吗?”
    她一片木然。
    “到时候你搞品牌连锁,你的投资人也会查你的底细,你知道严重了没?”
    她打了个呵欠。
    “坐飞机坐高铁也受影响,也别想逢年过节出国旅游”
    “那不是信用污点才限制吗?”她呆住。
    警察瞪她:“你要不试试?”
    她这才态度好点,说要去看伤。
    多对一,一肯定是最惨的那个,惨到一向有装弱优势的大妈们都没法抢先一步以看伤为由摆脱警察。
    “当然你的正当权利我们也要维护,看了伤验伤单开过来,该付医药费的还是得付。”
    “没事,没事,都街坊邻居的,小徐,把苹果全搬出来,送给大伙儿,警察同志,我也想通了,做生意不能太抠门,要不,我也送你们一箱苹果?”
    去诊所的路上,小徐对她说:“乐姐,今天这么大方,不像你的风格哦。”
    她眯着眼看前方,恋爱让人春心萌动,一首歌,一阵风,就荡漾了,只不过别人笑起来是如沐春风,她则皮笑肉不笑。
    因为一想起某个漂亮宝贝,就觉得释然啊。
    小徐接着说:“刚才那位警察一直在给我递眼色,他们应该是在我们送出苹果后,会当做他们买下私下付钱给我们”
    她大惊失色:“还有这种操作?”
    “嗯,可不嘛,其实我们附近的警察很不错,经常来我们这条街照顾生意,今天就是看熟人面子上,再加上年轻这几个好说话,要遇见老的那几个,二话不说咱们又该遭逮进去。下次带你认识一下他们,你要有中意的”
    “小徐。”
    “啥?”
    “我有男人了。”
    “乐姐你有没有觉得其实我们这个地理位置不错,潜力很大,今天不闹这么一场,我们还不知道有这么多的家居型潜力客人呢。”
    “”觉得她说梦话所以自动跳过吗?
    也好,省得她瞎牵线,自己还单身狗呢,就想着给前辈牵线,说这个小胖子自己看上人家警察了还差不多。
    “小徐,太会做人的和事佬,通常都没有上升空间的。”
    “”
    进门瞄到鞋架上的运动鞋,没见过,但她知道是谁放将鞋子整整齐齐摆鞋架上,顺带还替她整理鞋架上的所有东倒西歪头尾颠倒的鞋。
    她激动得再三确认日历上红点是周末,原来他也会周末休假?
    “亲爱——”卧室里拉卷尺丈量窗框的身影让她生生打住。
    她怎么忘了这王八蛋做的过分事。
    “我回来了。”她闷闷地说。
    他回她一眼算是打招呼,再继续手头即将结束的事,但就这一眼转过去后,他以为眼花了,又转回来再看一眼,他饱受惊吓。
    前方那只猪头晃荡着脑袋躲在珠帘后,妄图借位遮遮掩掩。
    “就——跟人起了点摩擦,警察已经调解了,去诊所肯定之后不让洗澡,就先回来洗个澡”然后光速提走沙发上烘好的内衣裤溜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门响了三声。
    “怎么了?”
    “脸不要碰水。”
    她望着头顶的花洒喷水,心想,晚了。
    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敲响。
    “干什么?”她嘴里都是水,出声还得先吐水很不方便。
    “我听见淋浴声了。”
    那又如何?
    笃笃笃——
    门意图把他拍上面地突然向外打开,他扶住门,门后水雾拱散开,现出手还在门把手上、半含胸全身湿漉漉的女人,“你要帮我洗?”
    瞪他的眼神是:量你也不敢。
    门把手从她手中脱开,他挤身进来瞬间缩小了原来不大的空间,门一关,他挽袖子的姿势让人联想到开水剃猪毛。
    这才发现他已经脱了外套只穿了件衬衣。
    他早在外面等好了。
    “坐。”脚尖勾来一张小凳子踢到她脚边。
    她魏颤颤以背对他坐下,他没看到的正面,她眉毛眼睛皱在一起,张嘴无声大哭。
    自作孽不可活。
    果然,接下来她被“涮”得身体通红,脱一层皮都不为过,更尴尬的是,她觉得自己三十一年的澡,可能白洗了。
    “进去,头出来。”
    搓澡的时候,花洒一直在浴缸里放水。
    是的,有浴缸,她不用,要洗战斗澡,拿那张鼻青脸肿的猪头样去接水,一点也不怕伤口感染。
    她迈开腿踩进去时有点不稳,金鸡独立跳了几下,人就往墙砖上磕,男人扶着她腰,把她“举”了过去。
    一坐进水里,她打摆子一样颤了几下,水温的适宜以及温暖的包围令她舒服地叫出声,头发往后抹一块,扬起的脸上堆满笑,冲男人表达感激之情。
    如果不是嘴角挫伤,眉骨挂伤口,颧骨上还有一坨淤,这个笑会相当真情实意。
    但男人还是多看了那笑脸几眼,他没料到她会这么快不计前嫌给他好脸色。
    崩了崩她的长发,头发主人顺势倚靠浴缸边缘,露出半张脸,翘着二郎腿坐,一只腿翘出水面蜻蜓点水。
    “还帮忙洗头吗?真好。”
    她非常能享受他的按摩搓洗,指挥着他搓这搓那这里重点那么轻点。
    男人坐在她刚才坐的小凳子上,膝盖顶在腹上才能坐进浴缸和马桶之间,她舒服,但他并不,还全身都沾有水。
    “我觉得,捕兽夹这事我没有错。”
    搓头的手顿了顿,又继续。
    “可能大捕兽夹过分了,我也第一次,不知轻重,我可以去换成一批小的哎,轻点,你怎么像理发店的托尼老师,不给增加消费就扯人家头发?”
    “是捕兽夹的问题吗?”冲掉泡沫,继续上洗发水。
    “作为成年人,自保手段多多少少都有,我比你大三岁,你总不能希望我像柔弱花朵,预感到危险,就躲角落里嘤嘤哭,等着天降拯救吧?”
    可能是视线不直视给了她勇气,还是坚持不谈核心问题,问心无愧得可以塑金身镇邪了。
    凭什么要她说?要说她也只会说,她没错,捕兽夹没错,韩宗麒帮忙没错,谁知道他妹妹会对她干出些什么?她妹妹自残过,自己都不爱的人,会对别人存好心?她不就警觉了点,先下手为强了而已,他不为她自豪不说,还跟她计较小细节,她才是该生气的。
    他手上力道控制不住地加重。
    “痛痛痛痛痛——”两条大白腿扑腾,溅得上空水花飞舞。
    她要起身,他手上一使劲,头发连着她头一起下拉,她就给固定到浴缸边缘动弹不得。
    “再坚持一下,马上洗好了。”
    坚持你妹啊——
    她双手深插浴缸,两条弯臂从水中翻腾而出,哗啦一泼水浇到后方,将他湿了个彻彻底底。
    他不理,坚持给她冲洗干净长发,手臂擦脸上的水,开始脱衬衣。
    听到脱衣服声,她没回头,哼笑道:“要去哪?还有遍护发素没打呢,善始善终不知道?”后面又响起瓶罐摸索声,她张开双臂,搭在浴缸边缘,挺起胸膛,趾高气扬与洗桑拿的金链大哥别无二致,等着小弟搓好药油按摩背膀。
    “对了,我最近肩膀有点酸痛,你手劲大,来给我好好捏——啊——”
    女人的放声尖叫响彻四平米空间。
    “我看不下去了,先给你清创,洗完后再清一次,啧,有必要叫这么大声吗?”
    她飞快转头,就见墙角三角架上的医药箱已打开,一瓶酒精豁然在外。
    “贱人!明明有碘伏啊——”又是尖叫,她要往水里钻,被他充满肌肉的臂膀一把捞住胸,整个人从水里拖出来,肉臀“放”在浴缸边缘,身后是刮了衬衣只着白背心的他。
    “过期了,待会儿第二次清创我下楼去买新的。”
    棉签在她脸上不轻不重戳着,按着,压着,她被迫仰起脸,接受他俯下的死亡凝视。
    “继续说,说话可以转移你的疼痛。”
    她咬紧牙关,眼里包着泪花,眼圈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重。
    他突然道:“说说你这张脸怎么搞成这样。”
    她眼泪哗地流下来,哆哆嗦嗦讲了今天的讨打经历。
    “等一等。”他用大拇指背面擦擦眉尾,有点困惑,“你说你为了听歌,被人扯住头发才处于被动,什么歌这么好听?”
    她轻轻哼起来。
    他纠正了几句发音,笑起来:“《Last   Christmas》,挺欢乐的,原来你喜欢这类歌。”
    “你会唱?”她惊喜地睁大眼。
    他思考了一遍歌词,“不会。”笑脸变不笑,“你也够思维发散的,跟人打架还有空听歌,是找节奏感么?抱我脖子。”
    “啊?”依言转身搂住他,上半身赤裸地蹭他的白背心,他退开半步,弯腰与她等高。
    “抓我头发。”
    她似懂非懂地轻轻握住他发顶,发须从手缝露出一点,她都有点心疼,哪知他还喊:“抓紧点。”
    “抓紧了抓紧了!”
    他的手抓住她腕子,往身内一旋,“这个方向转,捏紧点,要让对方手腕痛到没法使力,就会自动放开你。”话虽这么说,但他演示并没用力,就放开她的腕子。
    “知道了没?”
    “诶,你不知道,要使对方松手这么大力气,肯定会留下伤痕,对方要是老年人,我觉得这招还是不用了,医药费都够我喝一壶的,我还是直接拿出病例躺地上等警察比较快。”
    “”
    “还有你这招治标不治本啊,关键是我被抓住头发,就会朝对方鞠躬,这种屈辱问题是你这招解决不了的。”
    “那就建议你不被抓住头发,或者向别人临时借剪刀剪掉头发。”
    她想到自己头发叫人扯住还去找小徐借剪刀的样子,就觉得自己真可能做得出,便笑起来,乐不可支,双手还挂他脖子上,离开浴缸站立地面,手替他整理拱起来的发顶。
    “老师,多教我几招让我不被抓住头发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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