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身像个铁桶翻滚下坡地,砸在泥地就悄无声息。
    灾害缘故,过路的车辆都是一波波集结出现,此外的时间路道上荒无人烟。
    撞翻他们的车跳下几个戴鸭舌帽的人,他们在岸上眺望了一会儿,似乎是对该不该下去查看产生了分歧,远处传来汽车声,他们便停下争执回到车上,驶离车祸现场。
    “醒醒!”
    王含乐的脸被人当面鼓反复拍打。
    她睁开眼,看见韩宗麒和雨水混为一体悬在自己上方。
    她是在飞还是在转?她搞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被韩宗麒从翻倒的车窗里拖进外面泥地,他把她提起来时,她还是脚不着地。
    “受伤没?”
    “受伤也没办法,忍着,我上去拦车。”
    “你——”她一开口,头痛让她弯下腰,一口吐了出来。
    贱人!
    她果然该听杨碟的劝告,不该相信这花瓶明星一分一毫。
    撞他们的人就是他口中所谓的“狗仔”,真的狗仔会撞他吗?
    韩宗麒拦了辆出边境市的车,载着他们二人行驶没多久,王含乐头部就出现止不住血的状况,好说歹说,又掉头把人送回边境市。
    “不要去杨碟的医院。”
    她手捂不住后脑勺上的血,忍着痛不断重复。
    “好好,我们不去。”韩宗麒掏出行李里的所有物品,最后只翻出一跟用过的毛巾,他把王含乐的头用毛巾裹住,自己干脆将人抱在怀里按住出血口。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们敢在国境内动手。”
    妈的,是越国的人。
    她担心什么就发生什么。
    “你不用担心医院那个人,他们没发现他,才对我下警告,他们国家自然灾害频发,特别忌讳这种时候还出去,认为这是神灵的惩罚,更别说靠近救灾现场了。”
    听到他说的话,她僵硬的身体有一瞬地放软,又想起,妈的,哪能安心,害一半和害完有区别吗?然后狂躁起来,男人用蛮力将她死死钳住。
    韩宗麒跟越国人有py交易!
    这是她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
    头部出血加本身有凝血障碍的心脏病,送王含乐上鬼门关旅游了一趟。
    等她康复出院回家,迎接她的是后遗症,极少出现的心绞痛的变得频繁出现,不至于要她命,但人算是废了。
    转院之后,遵从当地医院的医嘱,就得杜绝做剧烈运动,杜绝长时间工作,出远门必须要有人陪同,医生直接建议别随便出门,以及不能住高楼层。
    她现在爬个五楼都气喘吁吁。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当回事奋战在工作第一线,正当旺季的年末,主厨突然心脏病发作昏倒在料理间,闹得当天不少公司在他们餐厅的年尾聚餐差点泡汤,鸡飞狗跳送进医院,一路救护车上没断过给她做心肺复苏,至此她才捡回一条狗命。
    要是一年前有人跟她说心脏病猛如虎,那她一定会不知死活地嘲笑对方,外加一个后空翻加一个过肩摔来身体力证,而现今,她正宗谈“虎”色变。
    活蹦乱跳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后来合伙人周班长“请”她回家休息,她便再也没有机会出来工作。
    “Hi,happy   newyear!过年期间有安排吗?要不要跟我去美国度假?”
    她没想到去大洋彼岸的邀请会来自这个人。
    韩宗麒也是聪明的,等一段时间过去了,确定她没告状,才幽幽冒出来。
    “美国现在有人体冷冻技术了?”
    “”
    “没有我就不去。”
    “”
    最后还是交了办签证的资料给他。
    “签证我替你办,等你办好估计春节都结束了。”
    她知道,她头部受伤一系列并发症的事让他心怀愧疚,他想带她去美国治病。
    她何乐而不为?
    更因为他说,那边有他代言的品牌商办公益慈善活动,很多明星和媒体都会参加,想不想体验一把当名人的感觉?
    这个花瓶男摁住了她微不可见的好奇心。
    杨碟是去援边与她分离的,可见做公益的魅力是远大于男女之事。
    她也想了解,这是怎样的一种豁达心境。
    说好的比弗利山庄每年物业费一百万的三百坪大平层,王含乐并没有见识到。
    不能怪韩宗麒,她千戒备万戒备甚至有随行医生,飞机降落时,她还是出状况,全身痉挛蜷缩,安全带将她箍成两段,但都比不过心痛,心脏痛足以让所有感官都弱化。
    “吃下去!”有人强行打开她的身体,撬她的嘴。
    是韩宗麒雇的黄棒医生。
    太弱了,这样的身体,她好嫌弃,不如算了。
    她是横着下的飞机,进入最近的医院呆了一小时,意识清醒后又被转移。
    脑门上有个柔软的东西在碾辗。
    “老婆。”
    “老婆。”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带着无限痴迷在她面前放大,同样湿漉漉的还有他的丰唇。
    她马上缩脖子后退,“你叫谁?”
    韩宗麒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面部轮廓,可他越是这样,他抚摸的人越神情困惑。
    “呃——”他表情凝住,低头,手指正以反方向往后掰,动手的人正是上一刻还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病号。
    他不得不停止骚扰,面无表情:“醒了就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你有驾驶执照?”
    王含乐盯着坐在敞篷车里的男人。
    “有个东西叫国际通用驾照,上车。”韩宗麒推开副座驾车门。
    她没怎么抗议就坐上去。
    现下,他带她去哪她都只有顺从的份,人生地不熟是一回事,没那心力是一回事。
    韩宗麒好像很紧张,一路上都没说话,他没有开出城,而是带她见识了异域城市风光,各种颜色的面孔交织的五光十色大都市风光,在最繁华的地段,忽然转入一条僻静之路,一座孤零零独栋建筑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继续默不作声下车,开车门,等王含乐下来,领着她进入那栋外表是破败风的建筑。
    不知为何,王含乐还没入门,就仿佛已看到里面的样子。
    远得像上辈子的时间,她第一次出国旅行,进入一间设在市中心闹市区的人贩子工厂,也是这般外表破旧。
    “跟上。”韩宗麒回头罕见耐心地等她。
    门禁是普通门禁,韩宗麒刷卡就进去了。
    但从大门就设门禁,一股戒备已无声无息弥漫开来,四周空空荡荡,垃圾在冷风中扮演行人,卷过萧瑟的街道,更衬得建筑森冷。
    以为国内够冷了,结果美帝也没暖到哪去,这个冬天真冷啊。
    进去之后,是大型公司的接待大厅,地面并不光亮,但不脏,仿佛是踏过这块地面的人太多,年代太久,因而磨损暗沉,有一种肃穆气场。
    前台是一个金发美人,穿着紧身银灰色西服,头发贴头皮梳理,一言一行像个机器人。
    她打了电话,迈着猫步刷卡打开第二道门禁——一道电子门,请他们进入一道深走廊。
    韩宗麒朝她点头,她就停在门禁口,没有再跟上。
    “我转给你的钱,你收到了吗?”进入走廊后,王含乐突然开口。
    “嗯。”韩宗麒不甚在意,又反问她:“你哪来的五十万?”
    她现在说话有点慢,什么事都显得是三思而后出口,实际是她气喘,不得不慢,就被这人生难遇的拌嘴劲敌抢先了——
    “我是个外行,都能看出你不是做生意的料,经营能力差,短时间你不可能凑齐五十万。”韩宗麒放慢脚步,想在进去之前把话说完。“这钱就是他给你的吧?”
    她咧嘴笑,挺起胸膛:“是我讲信用啊,既然当你面承诺要还你钱,那绝对是要还的,说到做到,就是我本人。”全然忘了自己逾期已超过一年了。
    “我现在信了,你是一个讲信用的人。不过你没必要为了这笔钱,吃最便宜的药,也拒绝转入更好的医院治疗,这种小钱对我来说,九牛一毛。”
    “还了你钱,我就无牵挂了。”
    “那你男人那边呢?”
    “你能跟他比?”
    不想她病着也能给他暴击,幸好她又接着道:“我就要欠着他,让他一想到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就恨铁不成钢,不想看到我。这样就如我愿了,我也不想见到他。”
    这话任性又负气,韩宗麒听着却高兴又悲伤。
    “真话吗?”
    “真话。”
    一个女人宁愿折损生命也要偿还债务,那个债主一定是她最在意的人吧?只有在最在意的人面前,才会希望自己是清清白白的。韩宗麒欣慰地想,现在他是她+
    +最重要的人。
    进来起,他鼻端嗅到的就是一股来自她身上的兴奋味,准确来说,是既害怕又兴奋。
    正常人来这儿都该害怕的。
    他们所走的这条光滑金属路上,曾经多少人的尿骚味留在了这里。
    可他不畏惧再回来,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真是有幸,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身边还能有个她。
    通道里,二人互相望着对方眼睛。
    “你要的人体冷冻技术,就在前面。”
    走廊尽头出现人声,电子门在他们面前打开,配备电击枪的两个壮汉用检测仪请他们到安全门一边检测完全身,示意他们去一个房间里换衣服。
    换上类似工厂流水线工装的无菌服,二人被带到更里面的一道电子门前,门在他们面前打开,保安留在门外。
    韩宗麒轻车熟路走前面。
    在那个水族展览馆一样的地方,许许多多的有着兽耳和尾巴的人插着呼吸器飘荡在玻璃缸里。
    “这儿还是没变,哦,不对,他们更新设备了。”韩宗麒扭头指着前方一排仪器前站着的白袍科学家,“欢迎来到我小时候的乐园。”
    “我记得谁跟我说过,你们的实验室关闭了。”
    合金手术台一样光可鉴人的桌面上,摆着一叠全英文的“意向确认书”。
    “之前的负责人早撤了,实验室关闭过一段时间,后面来了新的负责人,现在他们是在政府监控下做实验。”韩宗麒拿笔帽指着科学家身边亦步亦趋跟着的穿无菌服的高大白人,他们拥有很显眼的呆惯实验室里的人不具备的精英气,只不过他们跟科学家交谈时的模样一点也不是电影中的高傲样,反而充满虔诚和兴趣昂然,说是迷弟都不为过。
    “他们也在反思以前的无政府主义,同时欢迎以前的‘实验品’回来做修补。”
    大意就是,现在的人体改造实验很成熟,一点也不违背道德不违背伦常,满世界想了解的都可以来参观了解。
    她没有抬杠,甚至不那么慎重地填写着问卷,有些词模棱两可,身上所有东西留在门外,没有手机供她查字典,只有一台翻译机在旁边,她像个老年人摆弄那台机器,研究了半天才得以入门,查询了几个词,她感到力气耗尽,又不是商业合同,她那么较真做什么?就在公证人眼皮子下,让韩宗麒翻译。
    也不是那么严谨啊,她想,不时瞄那个一脸严肃有着大鹰钩鼻子的公证人,后者与她视线对上,就慢慢挪开眼。
    韩宗麒又不是她家属,严格意义上还是他们的人,这跟传销忽悠有什么区别?
    幸好来之前连遗书都写好了,就是吃一堑长一智,预感到跟韩宗麒的这一趟不会简单。
    她曾想过韩宗麒邀请她这一趟的真意是什么,想来想去,只要不是卖她去做妓女,她都能承受,因为她太挑长相,做那事的人不合眼她会宁愿跳楼,而刚好她现在的鬼样子,她不挑,别人也会挑。
    虚弱,上气不接下气,全身浮肿,脸色却憔悴。
    或者说,能让她活到明年,把她留在美国洗盘子赚钱,她都没怨言。
    哪知上天最后还送了她一个大礼物。
    即便这个礼物会令她不成功便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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