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屋子,唐棠将饭和红薯用破布裹好,便帮着唐柏上药。
    “小柏。”唐棠轻声唤他,手上抹药膏的动作不停。
    “嗯?”唐柏抬头,白白净净的脸,长得很是秀气。
    “我和秀秀姐说了……因为马员外已经来送提亲礼了。”唐棠将药罐子盖好,“二十五那天,奶奶她们和大伯会去镇子上买年货,我们就在那天走。”
    唐柏点点头,“秀秀姐不能嫁给糟老头,她长得这么好看。”
    唐棠嘴角勾了起来,又问道:“奶奶的钱,你摸清楚放哪了没有?”
    唐柏又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说:“大娘藏钱的时候,阿栋看见了,他朝我炫耀……奶奶她的钱一直都锁着,我们可能拿不到。”
    “没事,大娘的钱也该够了,只要跑出这村子,我们想走多远走多远。”唐棠摸摸他的头,“你怕吗?”
    “不怕,大娘和奶奶才可怕。”唐柏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伤,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稀疏的影子,“村子里只有她们会打我们,其他人对我们可好了。”
    他仔细想想,补了一句:“秀秀姐对我们最好,连药膏都是她给的。”
    唐棠刚想说什么,外面传了一阵喊骂。
    “死丫头,你大伯的衣服怎么还不洗了,放这摆给谁看啊?成天就知道在房里偷懒,没了爹娘就是个杂种!”
    叹了口气,唐棠朝门口走去,唐柏小步子跟上去,和她一起洗起衣服来。
    冬天的井水虽然稍微比河水暖些,但对人来说还是冰凉刺骨的。唐棠把木桶子里的水倒进盆里,满是冻疮的小手这会儿又痒又疼。
    “姐,我来吧,我手上没事。”唐柏心疼地说道。
    “你身上的旧伤还没好,今天就又被打了,碰水会留疤的。”唐棠不管他的话,直接就开始搓起衣服来,“虽然你是男孩子,但是留疤总归是不好看的。”
    “姐姐是女子,也不能留疤的。”唐柏看着她红彤彤的手,随后拿过一边的臭袜子,开始小心地洗了起来。
    “昨天教你的诗,会背了吗?”唐棠笑着问道。
    唐柏点点头,“我还拿树杈子在地上写过一回,已经认得怎么写了。”
    “那你写给我看。”唐棠笑了,“你学得这么快,姐姐以后就没东西能教你了。”
    唐柏起身去不远处的地方拿了树枝,开始在地上写起来,一边写一边说:“那以后姐你就和我一起学,读书、认字、画画……什么都要学。”
    “好。”唐棠答应了,看向唐柏在地上写的字。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鬓字写得不对,下面是宾客的宾。”唐棠纠正他。
    唐柏随便划拉两下把原先写得抹掉了,又重新写了个新的字,嘴里念念叨叨的。少小离家,他懂,是年少的时候离开家乡。他和姐姐也是离家,但是却是逃走的。老大回,他也不知道自己长大了会不会回来。
    唐柏犹豫了一下,拿着树枝在地上一戳一戳的,“姐,我们走了之后还会回来吗?”
    唐棠的动作一怔,没有说话。
    “爹娘的坟还都在这里,我们带不走。”唐柏舍不得爹娘,他对阿娘没有印象,可是阿爹总是给他说起阿娘的样子,他很喜欢阿娘和阿爹。
    “小柏,姐姐也不知道。”唐棠拿起棒槌锤衣服,锤得很重好像在生气。
    唐柏不敢说话了,只是反复地看着地上自己写的诗。
    天已经彻底黑完,唐棠才把衣服洗完,晾完衣服之后,又去厨房收拾了一阵子,才回去吃饭。
    一天累下来,两个人吃着那白面馒头,两叁口就没了。又喝完凉透了的锅巴汤,再配上刚烤熟的红薯,才真的饱了。
    梳洗一番,唐棠唐柏一人一床被子,在冰冷的炕上躺着。
    唐棠拿出床头小柜子里锁着的东西,一个荷包,一个小香囊。
    荷包里装得是阿爹攒的一部分银子,其余的大部分的都被奶奶拿走了,只有小部分碎银被唐棠藏了起来。还有一些铜板,是唐棠自己在山里摘了些果子,偷偷叫林大叔帮忙带去卖才攒起来的。因为奶奶和大娘看得实在是紧,也没卖几回就作罢了。
    小香囊是阿娘绣的,里面装得不是香料,而是一根钗子。木头钗子,光秃秃没什么稀奇的,只是钗子的顶端镶了颗珍珠,还挺大。唐棠以前没有研究过珠宝类的东西,唐柏更是傻小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两个人只是一直被爹爹在耳边说,这钗子很重要,砸锅卖铁也不能当这个东西。
    唐棠每次拿完都觉得手上留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温和柔软。
    借着月光,点点银子和铜板,一个也没少,再看看那簪子,珠光宝气的也没大问题,便放回柜子里锁好。
    “小柏。”
    “嗯?”略带着困意的声音。
    “我们和秀秀姐去有钱人家做帮佣好不好?”
    “好……”唐柏打了个大哈欠,“只要不去马员外家就好了……”
    “我们当然不去马员外家,马员外根本就不算有钱人。”
    唐棠转过头去看他,小家伙已经睡着了,嘴还一动一动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唐棠欣慰,闭上眼睛也睡了。
    年二十五,唐大伯、唐大娘,还有奶奶带着唐栋一大早便借了牛车,和几个邻居一起去了镇子上。
    唐棠偷偷去厨房烤了好几块干粮,一并塞进了包袱里,还从没去过镇子上,万事都得省钱。
    拿了包袱,唐棠走到内屋,正赶上唐柏刚哄妞儿睡着。
    唐柏轻声唤了她一声姐,然后看向炕上睡得香甜的女婴,“妞儿,哥哥走了。”
    唐棠也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些不忍心,把大娘藏的钱全都拿走,闭着眼往门外迈开步子。
    妞儿是大伯的女儿,才刚满一岁,平时因为都是唐柏带着她,和她们便十分亲密。要是奶奶给她捏着一颗小糖,她动不动就往唐柏的嘴里塞,自己口水流一下巴,噫噫唔唔不知道说些什么。
    唐柏将襁褓往炕里面推了推,再拿一些重物将妞儿围得严实,炕高,要是摔下来就不好了。
    做完,他才匆匆地离开。
    唐棠和唐柏走在路上,时不时遇上两叁个村民。两个人故意背了两个竹筐,包袱等物什都塞在筐里,装作上山的样子。
    远远走到山脚边,秀秀已经在山神庙旁边等着了。
    “快来。”秀秀朝她们招手,领着两个人去了稍微隐蔽的地方,“我给了阿生一串铜钱,他一溜就没影了。而且我是走小路来的应该没有人看到我。”
    “我们过来的时候,还是被几个人看到了,我怕晌午他们回来看到我们不在,很快就会追过来的,我们抓紧时间,天黑前要进镇子避避。”唐棠扔了竹筐,背上包袱就往山上走。
    唐柏立马跟上,却发现秀秀还站着,一动不动。
    “秀秀姐?”
    “嗯?”她转头眼里不知怎么的全是泪水,胡乱抹了两把就笑着说,“走吧,赶路要紧。”
    山上的路,唐棠探过,可以绕着山头走一圈从镇子西边进去。路还算好走,只要天黑前进镇子,找个落脚的地方就好了。一个客栈一晚上最差的房间应该也不贵吧……
    “唐棠,我们如果从镇子上出来,要去哪里?”秀秀问道。
    “我想去京都。”
    秀秀听了忙摆手道:“不行的不行的,我们可住不起京都的房子。听村长说,那里的一碗茶水都是镇子上的叁倍,虽然我拿了些马员外送来的嫁妆,可是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你怕什么。”唐棠笑了,“我们去京城又不是享受日子随意挥霍的。”
    “那我们干什么?做生意要本钱,其他的事情,就只能是做个使唤丫头。”秀秀不解。
    唐柏一听连忙解释:“我们叁个人去有钱人的府上做工嘛,攒够了钱再另做打算。而且我和姐姐识字,若是真去了有钱人的府上,估计待遇也不会差的。”
    秀秀脸一白,支吾地说:“可,可我认得不多。”
    唐棠一听,拍拍胸口:“我教你。作为交换,你要教我女红。不然这路上,我和唐柏的衣服破了,都是你补的话也太麻烦你了。”
    秀秀点点头,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脸上因为赶路红扑扑的,在白嫩的脸上愈发明显。
    唐棠差点看花了眼,心道这脸长得美就是好。
    叁个人跌跌撞撞地走着山路,没多久天就有些暗下来了。好在下山比上山容易,一路上也仅是遇到些野兔,没有什么大危险,只是刚下到半山腰,天就开始飘起了雪花。
    唐棠觉得有些不妙,加快了速度下山,但到了镇子上天已经完全黑了。街上的商铺关门甚早,路上走的人也都是赶回家去,形色匆匆的。绕着大半个镇子逛了一圈,唯一的客栈因为生意萧条早早就将门关了,唐棠叁人顿时没了去处。
    雪越下越大,除了秀秀,唐棠姐弟俩穿的都很单薄,风一刮整个人都颤颤巍巍的。她们摸黑找了块避风的地方,却也不知是哪里,巷子里都是高墙围棋,灯笼高挂的人家。
    “我们倒是忘了,这大过年的,谁还会开门。”唐棠坐在干净的地上,将包袱里面阿爹的冬衣拿了出来,盖在叁个人的身上。
    秀秀搓搓手,哈一口热气:“可是跑都跑了,回去就是找死。”
    唐棠突然就笑了,打趣她道:“我们要不去找马员外帮帮忙吧,说不定就好吃好喝地供着我们了。”
    秀秀那冰碴子一般的手直往唐棠脸上贴,两个人互相打闹起来,唐柏夹在中间倒是挨了不少莫名的打。
    闹也闹够了,叁个人紧抱在一起取暖,却没什么用。
    唐棠只觉得特别特别冷,冷得都找不到唐柏和秀秀姐了,一个人在黑乎乎的地方不停地走,却没个头。
    “小柏,小柏……”
    唐棠额头上的帕子被人换下,继而又换上了新的一块。床边一位打扮得体的妇人,望了望唐棠,又转身去瞧了瞧剩下的两个孩子,叹了口气。
    “大夫的药煎好之后,务必要喂下去。你们注意着点,有什么事情,记得来通报。”
    “是。”
    妇人穿过回廊,经过几个小院,才到了地方。刚刚站定,便听到屋里一声传唤。
    “翠娘,进来吧。”
    “是,小姐。”
    屋里头暖烘烘的,床上的人已经坐起,翠娘拿了外衫帮女子穿了起来。
    “几时了。”
    “小姐今日醒得有些早,刚到寅时。”
    “因为我梦见我爹催我回去。”女子皱了皱眉头,掀开被子下床,翠娘使唤了丫鬟拿来了热水,供她洗漱。
    “小姐,后院的杂役今早上起来开了后院门,发现有叁个孩子。他们看还有口气,就将人抱进来救下了。我也请了我们府里的大夫去看,叁个人都高烧不止,还在看能不能熬过去。”
    女子摸了摸还有些温热的茶壶,自己倒了一杯水:“这事情你定夺就好,无非是我们后院又要多几个伶俐的孩子罢了。”
    翠娘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递与她:“小姐,这是那些孩子的包裹里面掉下的物件,我觉得这女红做得极像是林小姐的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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