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楚之后,福星吉星如此之类的夸赞话,虞昭早已经听出耳朵茧了,她自来是以一笑带过,眼下也不欲多理会虞珠说出来的这一番,只问她道:
    “想是今日端午,陛下邀了你与贤王过来赏午吧。今晨我起晚了,不曾得知你要来消息,怠慢了。”
    “妾身不敢,”
    虞珠手交于腹前,端端正正站着,语气一如往常淡淡无甚活力,定眼瞧着虞昭扶着腰走进,出言回应后,垂眼叹了一口气,失落道:
    “娘娘若是要如此说,岂不是有意疏远妾身?”
    已经习惯了虞珠经历失意过后变幻出的这一敏感性子,虞昭虽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安慰话去安抚,却也不想那般刻薄地将她晾在尴尬之境,还是勉强接住她的话聊道:
    “不是疏远,你切莫多心,只是我今日出来活动,见只用带着几个小孩子,便只让带了果茶和一些酸甜口的点心果子,怕你会吃不惯,不如你我回殿里说话?”
    虞珠答:“无妨,吃喝什么都好,娘娘不必费心为我着想。”
    征求到了回答,虞昭微微点头,吩咐卓姚等人沏好茶后就去旁边树荫下待命,自带虞珠入了凉棚落座,一同远远观望着场院中的三个孩子开心地撒欢乱跑。又随口找了些话来与她谈论:
    “草儿倒是长得茁壮,如今都看着差不多跟五王殿下一般高了。”
    “这倒确实是,娘娘不知,草儿不仅身板长得快,也极是聪明,王爷时常也说,草儿念书识字,比他年少时还强些呢,”
    只有在谈及自己儿子时,虞珠那沉沉的眼神,终于比寻常时候多了点光亮,不过也只出现了一瞬,过后又立马暗淡了下去。
    “只可惜,他摊上了我这样一个母亲,今生修得的本事再大,怕也无什么用处。”
    又来了,从虞珠口中说出的这等自我嫌弃之言,听一两回招人可以怜悯,听多了就最是招人无语生厌,偏偏虞昭却是时常都要听上那么三四番,然而她也承认虞珠的可怜也是真的可怜,她再不喜欢听,也不能怎么着,不过也只能拿出耐心来应付罢了。
    “草儿树儿都是好孩子,你好好教导着,守着他们大了,必定会有属于他们自己的造化,百善孝为先,他们也会记得是你生育养育了他们,自有福气尽你享,实在不必这样妄自菲薄。”
    “我倒不盼享他们给的福气,只恨我没本事,不仅不能为他们争取到什么,反而还会连累了他们。”
    不知从何时起,虞珠只要是来见虞昭,十次里至少有九次是来吐苦水的,其中至少有八次,必定是要见泪的。
    此次也不例外,话还没说上两句,虞珠那一双眼中又盛满了水光,看得虞昭心里无奈至极,暗暗叫苦之后,还是忍着不舒坦发了问:
    “为何失意?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惹得虞昭注意了,虞珠吞了口气,不断从眼框子里往外冒的泪珠儿才堪堪停住。虞昭顺手递了张干净的娟子给她,她却摇摇头不伸手接,任由泪痕挂在脸上,目光抬起又望向玩得欢快的草哥儿,后低声缓缓道来:
    “妾身有幸,这么些年,王府里也不过出了我草儿树儿两个孩子,王爷也不计较我的出身选择看重他们,眼见他两个长大懂事了,又想着,草儿把长子嫡子两个名分都占全了,本理所当然该承父风为大楚效力,便起了立世子的意愿,可还不等王爷递折子请陛下旨意,太妃娘娘不知怎的,先得了消息,就以死相逼阻拦……”
    余下的话不消细说,事情发展老套得虞昭烂熟于心,定就是那刘太妃期盼着今后楚子扬会有带着自家娘家家族血脉的孩子袭爵,不想让楚子扬这么早就有着急立虞珠的孩子为世子的想法,一哭二闹三上吊,终于让楚子扬打消了念头,也将虞珠好容易在心头燃起的那点希望尽数破灭了。
    世间婆媳之间总是有矛盾,虞昭自己不曾体会过,但这么多年也见识过不少,遂能理解,但觉得不便插手,只和声安慰道:
    “两个孩子终究是贤王与你的孩子,我认为刘太妃再可恶,也不会恶毒到有意亏待自己亲孙儿这样过分的地步,时间长了,她自然也就消停了。况且孩子还小,贤王殿下尚也年轻,立世子本无需这般着急,此番不能如愿,并不代表今后都不能如愿,你不用这样忧心。”
    “是啊,来日方长,我的孩子还小,王爷也还年轻,”
    好似虞昭一席劝慰中的每一个词眼都没能安慰到虞珠,反而还让她更加不安起来,只见她神情木讷,出口的话音里明显带着苦笑的意味:
    “刘太妃成日拿书信催命似的催,要王爷必需把刘侧妃带在身边侍奉,孝道为大,王爷心里再是坚定,能忤逆太妃娘娘几次,这不,前几日去京中办事,夜里便不见回来,我在别院苦等了一晚上,第二日才得知,王爷是在王府宿了一夜。”
    虞昭道:“许是办事晚了,夜里不好行路,贤王就留在京中睡了一晚,怕扰你安眠,没派人来知会你罢了。”
    “谁知道呢……”
    惯爱疑神疑鬼的人都是如此,只要抓住一点苗头便越想越成真,虞珠坚持着自己的偏执,显然没有听进去虞昭的分析,依然苦笑道:
    “我倒是信王爷,可刘侧妃见他回了王府却不带我,不知会谋划出多少手段来招待呢,纵是王爷素日不大待见她,一有太妃娘娘盯着,二她终究是个名正言顺的侧妃,要侍奉王爷一晚,能有多难?只需争去了一颗种,而后打压我与草儿树儿,不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谁都不喜被消极的情绪所影响,虞昭亦然,面对虞珠向自己倾诉的这许多怨气,她也终于是招架不住了,劝也劝过安抚也安抚过,当真再不知该拿什么话出来说,遂只沉默,一直垂目埋头喝自己的茶,忽然被虞珠接下来的举动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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