刽子手,其实在晚清那会还是个行当。
    老苏家祖上就是干这行的,可能砍的脑袋多了,造了孽,结果后面几代全穷的叮当响;搁苏鸿信爷爷那会,那叫一个穷啊,耗子进屋溜达一圈,都得瘪着肚子含泪出去,听说穿的裤子都露着腚,一条裤子一家人得轮着穿。
    论起来,这“刽子手”也属于下九流之一,与那娼妓、喇叭匠、剃头匠、戏子都差不多,就是干的事遭人嫌弃,因为这是捞阴门的,吃的死人饭。
    就他太爷爷那会,刽子手的活计还没丢,那时候剁颗脑袋可值钱去了,就一颗,三块洋元,加上那些个死囚家属暗地里送的好酒好肉,日子倒也舒坦,而且也算是吃的官家饭,乱世中能得个温饱还能长几斤膘肉,那可是真不容易。
    清末民初那会,他太爷爷攒了点钱娶了个婆姨,也就是他太奶奶,结果成亲了三四年这肚子硬是起不来,一家人急得火急火燎的,天天没日没夜的吵。
    大夫也看了,药也吃了,菩萨也拜了,可死活就是怀不上,最后没辙了,找到个相师一瞧,说是他太爷爷刀口下杀人太多,要断子绝孙。
    那时候娶媳妇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么,一听要绝后,他太爷爷当时就急了,好说歹说,相师才给了个法子,散尽家财;都是用人家命换来的,能花的安心么,还得把那刀供起来,大半夜的,他偷摸把那刀埋在了土地爷神龛底下了。
    嘿,神了,没等三两个月,他太奶奶真就怀上了。
    肚子倒是起来了,日子却越过越穷,那年头过的本来就苦,再加上兵荒马乱,更是苦不堪言,顿顿吃糠咽菜的,田地里的野菜都被薅干净了,穷的天天缩衣紧食,肚子里养的几斤肥油膘肉没几天就被苦日子刮没了。
    再加上军阀混战,“刽子手”行刑的手艺渐渐被枪毙取代,老太爷被逼的实在没辙了,除了砍人的把式,也没个吃饭的手艺,他心想人不能杀,畜生总不至于吧,最后不得已当了个屠户,这才把一家老小领着熬了过来。
    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挺过了军阀混战,扛过了大饥荒,挨过了那个动荡不堪的年代,等他爷爷结婚那会,更穷;家里就两张竹凳,一张土炕,弹了点旧棉花往破被罩里头一塞,这就算是聘礼了,连带三斤糟米,两斤灰面儿,一斤八两的玉米面窝头。
    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多说法,有温有饱,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日子再苦,两人就是死都得凑一块。
    不过,值得说道的是剁脑袋的鬼头刀却一代代给传了下来。
    不过他们家这个可不叫鬼头刀,有名儿——“断魂刀”。
    听他爷爷讲,这“刽子手”拜的祖师爷乃是“关公”,跟“剃头匠”一个样,都是用刀的祖宗;想想也能明白,剃头剃脑袋,一个是从头顶下刀,一个是从脖子下刀,都得在头上耍把式,下功夫。
    据说从前“刽子手”指的可不光是单单的剁脑袋,以往厉法酷刑层出不穷,刑具自然也不同,种样繁多,刑吏更得样样会使,精通百般。
    旧时封建王朝为了明正典刑,威慑人心,这里面,就有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剐刑,非是别的,正是那“凌迟”。
    刨心挖肝,剐肉剔骨,剥皮挑筋,愣是要在人身上剐去千百刀,其中越是大奸大恶之人,这下刀的数儿就越多、越讲究,诸般刑刀、法刀千奇百怪,有精巧的,细致的,还有的都能比上绣花针了,那是用来挑筋分脉,避免行刑的过程中,错断血管筋络,让犯人死的太痛快。
    据说这真正有能耐的,技艺是出神入了化,能把人剐的浑身只剩个半斤八两的肉,那内脏就隔了层膜,肉都剃干净了,露着血淋淋的骨头,偏偏人还死不了,只剩下两颗割了眼皮的眼珠子溜溜乱转,是流血也流泪,往往这最后一刀,才扎在心窝子上,要了命。
    但你可万不敢小看这“刽子手”,尽管做的事遭人厌弃,那也是一脉相承,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传技极为讲究,手底下可都是些真把式。只是到他太爷爷那会,没赶上趟儿,刚好世道大乱,这传艺的老师傅也是个苦命人,几经波折,手里就剩下一把鬼头刀了,身上的手艺没来得及传完,便在乱世之中一命呜呼。
    真东西没学齐全,他太爷爷就只能守着个鬼头刀过活,在衙门里落下了,算是吃上了官家饭。
    本以为就此能图个安生,可惜没过几年,这就到了军阀割据,枪炮火器横行,得,手艺算是白学了,无用武之地。
    再加上有了苏鸿信他爷爷,这可是根独苗,得来不易,他太爷爷和太奶奶天天心惊胆颤的守在跟前,生怕自己这娃儿半道上夭折了,两人整日里上香祷告,念经吃斋,别说杀人,连荤腥都不敢见,都快比得上庙里的和尚了。
    然后就到了他爸,上一辈也还好,加上他爸是姊妹弟兄三个,老大就是他爸,还有个二姑,最后是三叔。
    老一辈人受了旧社会的荼毒,免不了封建守旧,这姑娘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想要传宗接代,肯定得指望家里的男丁,鼓足劲让他爸和他三叔生。
    结果他爸连生了两个,没一个带把儿的,他三叔更厉害,一口气生了四个,也不知道是不是撞邪了,愣是没一个男娃。
    就因为这事,超生了,被罚了好些钱,差点把人逮进去。
    打那之后,他爷爷就没怎么笑过,整日里闷闷不乐的,一家老小这么看也不是个事,眼见老爷子郁郁寡欢,生怕日子久了憋出个什么毛病,他爹苏老大一咬牙,回去和他妈一合计,没辙,那就继续生。
    可能是老天开眼,这回,真就生了个男娃。
    老爷子当晚就着一碟花生米,硬是喝了八两高粱酒,笑的牙都藏不住,被计生办的人喊去罚钱的时候都是乐呵的。
    苏家小辈里唯一的男丁、独苗、宝贝疙瘩,就成了苏鸿信。
    就这,打小在学校里那是横着走的主,可不是说欺男霸女啥的,而是但凡谁要敢欺负他,下了课,就能瞧见六个女娃撸胳膊挽袖子的去堵人,几年书读下来,他这六个姐姐硬是把学校里的刺头孩子全给收拾了个遍。
    不过,不受欺负归不受欺负,这可不代表苏家人不分对错、不明事理的只知道宠溺苏鸿信,相反,对他那是极其严苛,但凡做错了事,他要是欺负了别人,那也得挨揍。
    所以这打小也没惯出个什么坏毛病,而且学习也还不错,二十出头混了个本科毕业,本是想着找份工作,踏踏实实的上班,可哪想这天,家里长辈突然来了通电话……
    咱这故事,就是打这儿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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