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带着秋华,与宝清宝琳一道跑了出去:“我们到垂花门去接哥哥。”
    走过照壁,后边是朱红的垂花门,相宜才一提脚,就见着那边几朵花儿般的笑脸:“哥哥,表哥!宜姐姐!”
    相宜心中一暖,有好些日子不见宝清与宝琳,也甚是挂念,再见着春华带着一个小姑娘站在那里,更是欣喜万分:“春华姐姐,你来京城了?”
    春华笑着一手挽住她:“你没想到?我早十多日就到啦,跟母亲一路过来的。”
    相宜怔了怔,眼前忽然闪过那个穿着正红衣裳的身影。
    那时候自己在华阳是如何跟容大奶奶说的?相宜忽然间局促了起来,容大奶奶来翠叶茶园找她说话,自己可是义正辞严的说她不想与嘉懋有半分瓜葛,可现在……她食言了。
    春华却没有看出来相宜心中正在左右为难,她一手挽着相宜,轻盈的往前边走了去:“我母亲一直在惦记着大哥,每日都在唠叨,念着她怎么还不回来,望穿秋水一般,今日可算是盼回来了。”
    相宜心中一酸,嘉懋还有个母亲盼着,自己的母亲却再也喊不回来了,只是她不好扫春华的兴致,笑着应了一声:“可不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玉翠堂里依旧烧了一个大大的炭火盆子,银霜炭烧出来,一点声响都没有,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没有一丝寒意。
    杨老夫人笑容满面的问了问去北狄的情况,夸赞了宝柱与嘉懋两句,对连翘与相宜尤其赞赏:“你们两人竟然也有这般勇气去做那危险的事情,实在是难得!”
    容大奶奶坐在一旁,不住的打量着相宜,见她比六年前在华阳见着高了不少,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一张脸孔粉嫩,似乎能掐出水来,唇红齿白,一双眼睛黑亮亮的,恰似一江春水滟滟,让人不由自主去看向她那边。
    这样的女子也算是让人惊艳的了,她早就脱去了青涩的底子,落落大方,就如大家闺秀一般,丝毫看不出她其实只是出身于一个没落的世家。广陵骆家,现在是彻底衰败了,大房不景气,二房三房也好不到哪里去,听珍珑坊广陵分号的管事说,骆二爷开始学着做买卖,那位骆三爷依旧没有考上举人,三十多岁的人了,仍然还在学堂里呆着。
    听着母亲的话,是死心塌地要嘉懋娶这骆相宜了,容大奶奶虽然不得不承认相宜生得一副好模样,可却心底里还是有一丝丝不快,以后旁人问起自己媳妇的出身,自己该怎么说呢?广陵骆家……不对,她都已经出族了,自然不能再说是广陵骆家的小姐,还有她那个爹,流放在西北,还不知道啥时候就回来了……容大奶奶有几分揪心,一想到相宜这身世,便觉得今后难以启齿。
    杨老夫人一边与嘉懋宝柱说话,一边眼睛瞟着容大奶奶,见女儿脸上阴晴不定,知道她正在计较,挥了挥手:“曼娘,你不是说今日要去看布料的?如何坐在这里不动?”
    容大奶奶忽然想起这件事情来:“母亲,女儿想多与嘉懋呆呆。”
    “嘉懋在家中,又不会去别的地方,你就这般着急?”杨老夫人干净利落打发了她:“现在嘉懋陪着我说说话,等你回来以后,你们母子再好好聊聊去。”
    见母亲竟然是赶着着急走,容大奶奶心中明白,母亲是想单独跟嘉懋与那骆相宜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哪,她闷闷不乐站了起来,朝杨老夫人行了一礼,慢慢走出了玉翠堂,只是心里依旧惦记着嘉懋的亲事,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
    金枝与银叶两人见着容大奶奶愁眉不展,一边陪着她往前走,一边小心翼翼道:“奶奶,这原本也没啥事儿,老夫人看人看得准,骆小姐指不定就比那尚书府的小姐要好。”
    “唉,你们知道什么……”容大奶奶叹了一口气,她既想成全儿子,又想保着脸面,真真是左右为难。
    容大奶奶一走,玉翠堂里又欢快了几分,嘉懋站起身来,走到杨老夫人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肩头:“外祖母,嘉懋要求你来了。”
    杨老夫人心中自然知道嘉懋要说什么,闭着眼睛道:“什么事情?”
    “外祖母,你怎么就装起糊涂来了!”嘉懋见着杨老夫人竟然是这般模样,不由得吃了一惊:“外祖母难道不记得答应过嘉懋的事情?”
    “嘉懋,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外祖母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跑到宫里去强着皇后娘娘将懿旨收回来?这事情,需得你自己去解决才行。”杨老夫人睁开眼睛,笑容满面:“这不还没到成亲的时候吗?你着急什么!”
    “到成亲的时候就晚了!”嘉懋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外祖母,你怎么就说话不算数了?”
    “我哪有说话不算数?你要我帮你,我肯定会帮,但帮不到的我也没法子!嘉懋,你自己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总不能一味依靠着别人帮忙,这一辈子,你遇到的为难事情还会有很多,样样都靠着旁人帮忙,那你自己又做了什么?”杨老夫人看了看镇定自若坐在那里的相宜,朝她招了招手:“相宜,你来陪我去园子说话,咱们让嘉懋想法子,这不该是他要做的事情?”
    相宜见杨老夫人说得轻快,好像没将这当一回事,心中暗自揣测,莫非杨老夫人早就有了布置?她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扶住了杨老夫人的一只胳膊:“相宜陪着老夫人去散散心。”
    园子里的树梢上已经有极嫩的细芽,淡得几乎看不见,可走近却能见着灰褐色的树枝上有一个个小小的凸起,淡淡的鹅黄绿,似乎吹一口气就能化掉。春天已经来了,万物即将复苏,到处都有生气。
    “华阳茶园的茶树也该长芽苞了。”相宜深深的吸了一口园中的空气,只觉得全身都舒坦了起来,她忽然想到了她的茶园,此时正是在蓄着力量发芽长叶的时候。
    “又是一年了。”杨老夫人点了点头:“每一年春风都是这样来,可每一年开的花都不一样了。相宜,你与我说说看,若你与嘉懋不能在一起,你会怎么做?”
    这话是转到正题上边来了,相宜心中一紧,看了看杨老夫人,见她依旧是微微的笑着,一点紧张的样子都没有,稍稍放下心来:“相宜倾心于嘉懋,惟愿能与他在一起,此生长相厮守白头偕老,若是世事弄人不能在一处……”她停了停,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那我宁愿嘉懋这一辈子过得安好,我也就无怨无悔了。”
    “那你自己呢?”杨老夫人捉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相宜,你就没考虑过你自己?”
    “我自己?”相宜笑了笑:“我有翠叶茶庄,还有方嫂连翘这样的亲人,还有老夫人你这样热心的朋友,我肯定一点也不会觉得过不下去的。”
    “可是那只是亲情友情,你的那最私密的感情呢?”杨老夫人一点也不放过她,目光犀利。
    “外祖母,外祖母!”身后传来嘉懋欣喜的声音:“外祖母,我想出法子来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容嘉懋自寻出路
    才二月初,杨府的桃花就开了,春风似乎格外宽待杨老夫人,她园子里的花总要比别处开得要早些。京城的天气比江南要寒冷,总要梅花凋谢干净了,桃花才打花骨朵,而杨家园子里,却竟是能看到梅花与桃花一齐开放的盛景,即便是梅花有了要落摊的样子,可比起别处的梅花来,却依旧还是显得生机勃勃。
    杨家的园子今日格外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杨老夫人开的桃花宴,谁不想过来凑个热闹?杨府门口专门开了一块地方停放马车,现在已经停得满满当当,再也没有空隙。
    看门的门房多了两个,守在门边的婆子也有七八人,见着贵客临门,赶紧引着进去,清石小径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杨老夫人真是会养花,瞧瞧这路边的草,都绿生生的一片了,比旁人家的都要好看些哪。”有夫人一边走一边羡艳的张望:“也不知道皇上与皇后娘娘今日会不会来?”
    皇后娘娘年前给太子殿下选了一名良媛,贵夫人们一个个精神振奋,良媛有六个位置,现儿才一个,还有五个空缺,若是今日皇上与皇后娘娘来,那正好可以让自己家的女儿出来露露面,看能不能入得了皇后娘娘的眼。
    旁边有人嗤嗤的笑了起来:“皇上怎么会在这时候来游园?不都是单独来杨府的?往年不都是这个规矩么?难道今年还会意外?”
    “唉,还不是想想看了。”夫人们微微叹息一声,但转瞬脸上浮现出笑容来:“听说杨老夫人的第二个孙子从边关回来探亲了,应该这时候还没有走……”
    “真的?”旁边有一个瞪大了眼睛:“年岁好像也到了议亲的时候。”
    “可不是?”一位夫人得意的看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儿一眼,只觉得女儿今日打扮得格外秀丽,那杨二少爷准能一见倾心。
    众人口中的杨二少爷此时正与嘉懋站在一处,两人眼睛不住的往人群堆里瞄,嘉懋额头上微微冒汗:“宝柱,你目力比我好,可见到那薛家小姐没有?”
    宝柱摇了摇头:“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怎么认得出来?”
    “瞧瞧,那边那个就是杨二少爷。”有识得宝柱的夫人惊喜的喊了一声:“就站在那桃花树下,穿着宝蓝色衣裳的就是。”
    小姐们含情脉脉的眼光朝宝柱扫了过来,看得宝柱一愣一愣的:“嘉懋,她们是在看你还是在看我?”
    “当然是在看你,我都已经被皇后娘娘赐婚了,还有什么看头?”嘉懋说得十分苦涩,眼睛不住的朝那边望了过去,他今日要找到那位薛大小姐好好说个清楚。
    这次桃花宴,是他求了杨老夫人办的,若是单独将薛莲清约出来谈,依着嘉懋对她的印象,她肯定会不出府,只能求着杨老夫人帮忙,借着桃花宴的名头,将全城的贵妇名媛都请到杨府来了。
    正在焦急间,嘉懋的眼前一亮,她来了。
    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裳,小小的圆脸盘子,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虽然生得不很美貌,可模样端正,在祖母和母亲眼里,这大概就是个有福气的样子。嘉懋一想到前世与薛莲清相处的那些日子,几乎羞愧得要说不出话来。
    成亲那晚,他喝了不少酒,晕头转向在一群人的拥簇下进了洞房,醉醺醺的挑开她的盖头,还没看清她长什么模样,他就直接瘫倒在了床上。
    新婚之夜他睡死过去,连挨都没有挨着薛莲清,醒来以后才见着面前出现了一张小小的圆盘子脸,带着无限委屈的神色。他默默转过头去,眼前浮现起另外一张脸孔,略微带着些许忧郁的神色,朱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可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他与薛莲清成亲半年没有同过床。
    后来有一日,母亲喊他去吃晚饭,回来以后他觉得燥热不堪,拿着书看了两眼,心上心下,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忽然一阵香风扑鼻,他模模糊糊的觉得有个女子来到他身边,抬眼一望,却正是一直思念着的相宜。
    又惊又喜,他将她抱住,轻轻的在她脸上印下一个个细密的吻痕,衣裳褪尽,大红的被子下露出一头秀发,他与她两人相拥而眠,可是等他醒过来时,却发现身边睡着的人是薛莲清。
    前世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去了,今生他不要再受摆布,此刻便是他的机会,嘉懋的心里头紧了一紧,朝人群里看了过去,薛莲清正跟着她母亲款款的朝这边走过来。
    “薛大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嘉懋迎上前去,朝薛莲清拱了拱手:“在下容嘉懋。”
    “啊!”薛莲清惊呼了一声,脸瞬间红了一片,这就是皇后娘娘赐给他的未婚夫婿?
    薛夫人见着嘉懋,心中欢喜,这个女婿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实在是合她心意。她推了推薛莲清:“莲儿,容大少爷找你。”
    “母亲……”薛莲清低着头,心里好一阵不自在:“我是不是该避嫌?”
    从皇宫里回去,她的心里便一直惦记着那位太子殿下,她觉得没有一个人比许玥琛更适合穿杏黄色的袍子,那衣裳穿到他身上真是相衬,显得他十分威风。
    虽然母亲反复劝说她,容大少爷很不错,皇后娘娘给她许了门好亲事,可薛莲清却始终执拗的认为,太子殿下比那新科状元要好得多——至少以后太子殿下登基,他便是俾睨天下的皇上,有谁能强过他?
    她一点也不想与那容大少爷说话,真的一点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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