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嫂笑了笑:“道上的朋友多,老卢也有不少朋友,四小姐那边的阮妈妈,可也不是个软脚虾,识得不少人。”
    相宜拎着方嫂坐了下来,笑嘻嘻的替她掸了掸衣裳:“方嫂你就别谦虚了,四小姐那边的阮妈妈,在旁人眼中见着厉害,可是缺远远不及你!我早就听他们说过,你与阮妈妈比试拳脚,阮妈妈只能挡你几下。”
    “只不过是阮妈妈年纪大罢了,我占个年轻,有些蛮力气。”方嫂笑了笑:“瑞喜班这次去得倒是远,到了岭南合浦郡,那位班主夫人似乎刚刚生了孩子不久,所以瑞喜班便在那里歇了脚,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挪窝了。若不是为着这事情耽搁了,只怕他们又走了呢,这戏班子到处走来走去的,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实在难找。”
    “可不是。”相宜点了点头:“有时候找人,真是为难呢,若是寻个东西还好办,一动不动的,到那里拿着就走便是,可这人生了脚,总是会到处乱跑的。”
    “大嫂找我?”秋华从外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阮妈妈,见到方嫂,眼睛一亮:“方嫂,可是找到了?”
    “不但找到了,而且已经派人送信过去了。”方嫂望了相宜一眼:“少夫人,他们瑞喜班来京城唱的第一出戏,若是赶得及,不如就定在小少爷百日汤饼会那天。”
    “汤饼会?”相宜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
    她已经跟容大奶奶说过这事情了,容大奶奶听着说容三奶奶似乎有意朝自己金孙下手,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相宜,这汤饼会不能不办,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本事,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下手!”
    相宜最开始很害怕承宣被加害,可嘉懋劝说她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既然已经知道她要下手,一切当心便是。承宣由咱们两人轮流抱,就连奶娘都不过手,我看她准备用什么法子来害人!”
    容大奶奶赞成嘉懋的话:“不如趁着这时机,将那贱人揭露了出来!相宜,索性就借了办汤饼会的名头,喊了那戏班子来咱们府上唱戏!”
    相宜虽然还是担心,可有容大奶奶与嘉懋都这样说过了,她也没得法子,只能一切当心。只不过现在府里是婆婆容大奶奶当家,即便有容老夫人帮忙,那容三奶奶只怕是没地方插手。
    “大嫂,汤饼会上若是将那事情那事情抖出来,只怕不好,对容家名声不好,对承宣也算不得是吉兆,不如缓缓,我已经想好了主意,必定让他们现出原形!”秋华朝相宜感激的一笑:“多谢大嫂帮忙!”
    “谢什么,不是应该的么?”相宜朝秋华摆了摆手,若是将那三婶娘赶出府去,那自己就安心多了,防人防一时,如何能防一世?身边有这样一个阴险小人,她睡觉都不安稳,生怕承宣会遭了她的毒手。
    合浦郡的一幢小宅子里,前院有不少男女,有的在蹲马步,有的在劈叉,有的在拿着刀剑练花架,还有一些扶着墙正咿咿呀呀的吊嗓子,那声音悠悠扬扬传出去了很远,似乎能穿破天上的云层一般。
    院子中央站着一个男子,看他的年纪不过三十多岁,身材高挺,一双浓眉飞扬几乎要入鬓角,眼睛十分大,而且很是灵活,似乎含着一汪春水,随意回眸间波光粼粼,仿佛含了无限情意,让人舍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那男子站在那里正指点着一个年轻女子练习唱曲:“你此处花腔生硬了些,你唱的旦角,必须要柔媚,要让听戏的人只觉心中瘙痒难当,这样才能得更多的赏钱。”
    “班主,邮驿的驿使送了一封信过来!”前院的门被推开,一个半大孩子跳着跑了进来将一封信交到了那男子手上,那男子讶异的看了下信封上的落款,皱了皱眉头:“京城来的信?我在京城并识不得人!”
    将信撕开了一道口子,就见里边有一张雪花笺对折得整整齐齐,将那雪花笺打开,一张银票飘飘的落到了地上。那男子弯腰将银票捡了起来,看了看上边面额是一百,不由得挑了下眉,嘴角笑容深深:“这是哪位达官贵人?莫非是旧识?”
    扫了一眼那信,上边的字迹遒劲有力,内容写得很是简单,两年前听过瑞喜班的堂会,十分惊艳,到现在都念念不忘,特地邀请瑞喜班去京唱一个月堂会,已经替他在西树胡同租好了一处宅子,不用担心住处的问题,随信附上银票一张,权作车旅之资。
    “班主,咱们去是不去?”听班主将那信大声念了一遍,前院众人皆是兴奋不已,停下手中的事情围了过来,眼里全是向往之色:“京城那可是个繁华的地方!”
    班主望了望身边的人,笑着点了点头:“去,怎么不去?人家都给咱们租好房子,连车费都付了,即算在京城唱不出名堂来,去京城免费玩玩也是好的!”拿着那银票又仔细看了看,班主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还是汇通钱庄的银票,看起来这位老爷真是个有钱的主儿。”
    第二日,瑞喜班便收拾了行李,雇了几辆马车,快马加鞭的赶路,走了二十多日便到了京城。那班主照着那信笺上的地址,找到西树胡同,一家家摸着过去,数到第九家,才见着了那标志:门口有两棵紫槐树,正是当季,树上的槐花开得茂盛,一串串的在枝头上坠了下来,饱满的花瓣里就如含满了蜜汁一般,淡紫色的边缘还坠着清亮的露珠。
    班主走了过去,举起手来敲了敲门,里边传来一个人的应门声:“外边是谁?”
    “有人替我租了西树胡同这宅子,我今日便要搬进来住。”班主说这话并没有犹豫的口气,他自从七岁便跟着师父登台献艺,走南闯北三十年,也不乏有喜欢瑞喜班的达官贵人出资为他们租宅子唱堂会的事情,所以他敲门的时候将腰杆儿挺得笔直。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门后露出了一张老人的脸,他打量了一眼站在前边的班主,笑着问道:“可是瑞喜班的文班主?”
    “正是。”文班主心中大喜,向那老人拱了拱手:“请问老丈怎么称呼?”
    “免贵姓钱,家中排行第三,你便喊我钱三罢。”那老者呵呵一笑:“主家吩咐我在这宅子里等着文班主带着瑞喜班进京,我来了有三天了,总算是给等到了。文班主,快些进来罢,一路辛苦,赶紧先歇息着。”
    文班主朝钱三笑了笑,指挥着瑞喜班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了进来,钱三陪着文班主在宅子里边到处转了下,看得文班主心花怒放。
    宅子不算太大,可胜在有两个院子,前边院子里有三进屋子,后边有个独立的的小院,里边有一幢两层小楼,宅子里边花木扶疏,环境清幽,实在适合居住。钱三见文班主喜笑颜开,也觉高兴,点着头道:“文班主喜欢便好,我先回去给主家送信了,明日再过来。”
    文班主笑眯眯将钱三送走,在前院的石桌旁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看着班子里的人忙忙碌碌的搬放东西,这京城就是与旁的地方不一样,小胡同的宅子都布置得这般清幽。他回头看了看跟后院相通的月亮门,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那后院,可真是适合幽会的地方,在京城唱一个月堂会,说不定瑞喜班的旦角和生角都能搭上一些老爷夫人,那幢两层小楼就能派上用场了。
    这戏子虽说并不是青楼的姐儿,可很多却与姐儿无异,不同的是青楼卖笑的姐儿是过了明路的,但戏子却是在暗处,而且戏班子勾搭的不仅是老爷们,也有夫人小姐。一个戏班子里只要有上得了台面的生角,就不愁没有活路银子。这文班主当年在苏杭是颇有名气的生角,不仅能唱小生,还能唱武生和花脸,那时只要是他一登台,就听下边打赏盘子里响个不停,夫人小姐们扔下的银角子一次能收小半盘子。
    自己现儿是老了,得好好在瑞喜班里培养几个接班的才行。文班主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几个孩子身上,旦角就捧自己的女儿小桃红,她生得十分美貌,人又机灵,教她唱戏文,只消教上三五遍便能记得清清楚楚,生角可以捧那小白玉,那孩子长得十分白净,一双眼睛天生的便能勾人心魂,和自己当年有得一比。
    第二日钱三果然守信前来,带来了五十两的银票:“文班主,后日去朱雀街唱堂会,这是预付的银两,等唱完堂会还有五十两的酬谢。”
    文班主拿了银子心里不由大喜,一百两唱一天堂会,这在别处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儿,看起来京城果然是好赚银子。况且除去这一百两银子还有赏钱,或者哪位有钱的大爷看上了瑞喜班的旦角,那又能好好赚上一笔了。
    钱三见文班主笑得舒畅,在一旁摸着胡子道:“文班主,我们主家说你们瑞喜班的昆剧唱得好,后日可得争气些,这京城里喜欢听戏的老爷多,后日一炮而红,少不得有人会纷至沓来的请你们瑞喜班去唱堂会哩。”
    文班主听了这话更是开心,从身上摸出了一个银角子塞到钱三手里:“这还不是仰仗三爷帮我通达?后日是去哪家府上唱堂会?”
    “朱雀街,长宁侯府上。”
    第九章
    五月二十二这日天气晴好,京城刚刚出现天光,微微的亮色将街道照出了一半影子,西树胡同的一处宅子里边已经有了动静。“吱呀”一声大门打开,在这宁静的清晨里,声音格外的响亮。
    屋子里边鱼贯走出了十多个少年男女,领头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门槛上站着的文班主一一查点了人,对着那众人道:“今日可是咱们在京城唱的第一出,务必要做到最好,可不能出了半点差错!”
    “是!”那十多个少年男女齐声应答了一句,文班主望着这群少年男女,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今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打赏呢。”
    五月二十二乃是是长宁侯府小少爷的百日汤饼会,老侯爷素来喜欢热闹,大宴宾客,老夫人喜欢听戏,于是便请了戏班子来唱戏,长宁侯的老家是江南,最喜欢的便是听江南那边时兴的昆剧,听说京城里来了个唱昆曲的班子,遂赶紧派人去请了过来。
    长宁侯府今日热热闹闹,门口停着一大批马车,几乎要将那坪给占满,没有一丝空余的地方。相宜抱着承宣与嘉懋站在一处,容大奶奶坐在花厅的正中央,不住的跟过来赴宴的夫人小姐们说笑。
    各府夫人们都凑过来看承宣,一个个赞承宣生得好,天庭饱满,乃是大富大贵之相,相宜抱着承宣一刻也不敢松手,即便是一些贵夫人伸出手来想摸承宣的脸,她都唯恐那指甲上有什么别的东西,轻轻的将承宣侧着抱到一旁,避开了那涂得红红的指甲。
    嘉懋见着相宜格外小心,赶紧伸手将承宣抱了过来:“你歇歇,抱了这么就,胳膊都酸了罢?”
    “哟哟哟,瞧着容大人这般疼夫人,看着都眼热!”众位夫人口里打趣嘉懋,心中对相宜的好福气也羡艳不已,容大人十五岁便中了状元,可谓天纵英才,生得又这般好容貌,最最要紧的是疼媳妇!看他抱孩子那姿势,肯定是抱习惯了的。唉,自家女儿是没这般好福气了,还不知道以后女婿能不能有文昭郡主一半的福分呢。
    众位夫人围在一旁,逗弄着承宣,相宜偷眼瞄了下容三奶奶那边,见着她坐在那里陪着一位夫人说话,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一边,心中略微有些惊奇,莫非小喜子听错了,或者是她根本没这打算?
    只不过,万事都得仔细,越是瞧着平静,指不定里边越发有什么问题。
    等及快到午时,客人来得差不多了,容家在偏厅那边开了几十桌,丫鬟婆子们来来往往,托盘上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瞧着十分热闹。
    相宜生怕人多,惊扰了承宣,与容大奶奶说了一声,抱着承宣就往悦华园走,刚刚出了偏厅,就见着几个婆子端了托盘往这边走过,相宜朝旁边避了避,让着那几人过去。
    一个婆子踩着台阶往上走,忽然间,脚下似乎一滑,整个人身子朝前边倾斜了过去,前边几个被她一推,身子没站稳,跌跌撞撞就往旁边倒了下去。相宜本来就已留心,瞧着那走在后边的婆子将托盘一扔,端了菜碗翻转过来,一碗热腾腾的油汤就朝相宜泼了过来。
    “少夫人,小心!”方嫂拉着相宜急速倒退了几步,一碗汤悉数泼到了地上,有些洒到廊柱上边,腾腾的升起了白烟。
    “方嫂,你别管我,赶紧去将那婆子拿下。”相宜推了下方嫂:“快去。”
    “少夫人,说不定还有后手,我护着你先回悦华园。”方嫂看了下,见金珠金玉已经追着那婆子过去,门口站着的丫鬟赶着进去向容大奶奶通传,这才放了心:“容府外头还有老卢带了护院守着呢,少夫人放心,肯定能抓到。”
    容大奶奶得了丫鬟的信,急急忙忙赶了出来,见着相宜脸色煞白站在那里,又看了看承宣:“没事情罢。”
    方嫂走到廊柱那边看了看,咬牙道:“竟然这般心狠手辣!”
    “怎么了?那一碗菜汤里边放了什么?”容大奶奶走了过来仔细看了一下,廊柱那边溅了油汤的地方已经去了一层皮,朱红的外壳已经褪去了颜色,只留着灰白的底子。
    “那里边该是搀了些什么东西,就连那漆水都能消去,若是小少爷身上溅得一星两点的,只怕……”方嫂咬了咬牙:“一定要将那歹人捉出来!”
    相宜跟着过来,望着那斑驳的廊柱,简直觉得触目惊心,不由得将承宣抱紧了几分,承宣有些不受力,哇哇的哭了起来。容大奶奶看了她一眼,轻声道:“相宜,不可焦躁。”
    “母亲,如何能不焦躁?若不是那小喜子偷着来报了信,谁又知道她会如此算计?今日我是处处小心,都差点被她得了手,若是不留心……”相宜打了个冷颤,几乎不敢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少夫人,稍安勿躁,这人肯定是跑不了,要是跑了,我非得跟老卢拼命,白活了一大把年纪!”方嫂瞧了一眼偏厅里探头探脑的几个丫鬟婆子,低声道:“这事不宜张扬,免得打草惊蛇。”
    容大奶奶点了点头:“可不是?今日是咱们承宣的好日子,怎么着也不能在今日办那带煞气的事儿,可得给承宣积福,相宜你先带着承宣去歇息着,只管将今日的戏唱完再说。”
    说到唱戏,相宜忽然想起了瑞喜班,点了点头:“母亲,我先回悦华园。”
    容三奶奶只想着自己肆意妄为,却不知道后边还布了局让她钻,秋华将自己的计划与相宜商议过,两人推测了各种可能的结果,不管怎么样,总会让她现形。
    偏厅里此时正热热闹闹,那些贵夫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外边发生的事情,只有容三奶奶心上心下,有些坐立不安,只是眼角眉梢却装出一分镇定来,一边吃吃的笑着,一边与旁边的几位贵夫人说话,心里头却时时在记挂着外边。
    现在去陷害容大爷已经毫无意义,毕竟他已经袭爵,就算是他死了,这爵位也不会落到三房来,好在容家祖训,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大方仅仅嘉懋一根独苗,若是他死了,或者他一直没有儿子,这长宁侯府到时候落入谁手,就不一定了。
    容三奶奶自认为现在自己还没那本事去害嘉懋,毕竟嘉懋机灵,又有那么多长随跟着,听说他还跟着外祖父练了些本领,只怕一般人做不到他,容三奶奶这才考虑着要将主意打到刚刚出生的承宣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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