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傍晚跑出去到现在五个多小时,已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了。而初秋的天气又总是白日炎热,夜晚凉爽。
    “冷吗?”
    齐越注意到背上的人似乎有些发抖,不由得关切道。
    “还好。”
    “忍忍,快到家了。”
    “好。”
    他们所居住的那条街是整个城市中很年迈的一条老街之一。街头是瓦房,依次往后鳞次栉比,到了他们住的街尾才有些筒子楼建起来,一层楼有好几户人家,每一家也只有二十来平方米左右的容身之所,无论这个家里住的是几口人。
    高奚和齐越是邻居,便理所当然的互相陪伴着长大了。
    “看,街尾烂楼里住的那两个孩子回来了。”
    秋夏夜多有街坊搬把椅子出来乘凉,消磨晚饭后最百无聊赖的光景。
    “奚奚你怎么了?”
    有认识他们的人问道。
    “花粉过敏了。”
    “哎哟,有没有事?要不要去医院的?”
    高奚笑着回应道:“不要紧的,谢谢。”
    “客气啦,齐越,要好好照顾妹妹哦。”
    齐越低着头往前走,并没有回答那个女人。
    有新来的房客好奇女人对他们的称谓,于是问道:“照顾妹妹?他们是兄妹吗?怎么不是一个姓?”
    那女人扇了扇扇子,随口笑道:“嗨,不是兄妹,是一起长大的小朋友。”她呡了一口茶,故作压低了声道:“悄悄告诉你好吧,那女孩的妈妈和男孩的爸爸以前是师兄妹来嘅。”
    房客有些不明白:“师兄妹?学…学功夫的?”
    女人作势打了她一下,暧昧的笑道:“不是……是一楼一凤和龟公啦。”
    “啊?!”那房客惊讶的捂住了嘴,似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
    “不过现在不好说了,那男孩的爸爸十几年前把脸给烧烂了,就一个人带着小齐越搬到这里,哎哟,整天不是喝酒就是睡觉,都不管小孩子的。”
    “那…那女孩的妈妈呢?”
    女人叹着气,一边说着可怜,可眼里却有显而易见的嘲讽:“还在做鸡呢,隔叁差五的才回来,把女儿一个人丢在这里,也不担心的,你不知道,那奚奚长得多漂亮,应该也是遗传妈妈吧,这些街里街坊的臭男人们,有事没事都要多看小姑娘几眼呢……”
    齐越背着高奚也没走远,那些人自以为的小声絮絮,清晰无比的落在他们的耳朵里。
    他渐渐停下脚步,紧咬着牙关。头顶的路灯因为接触不良,总是忽闪互烁。
    直到一双微凉的手捂住了他的耳朵,稍稍把他低下去的头颅掰起来一点,“怎么了,看前面啊。不认识回家的路了吗,要我给你指指吗?”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好听,仿佛白雪静静地落在玉兰花上,一抔晶莹剔透的温柔。
    便给与了他迈向未知黑暗的勇气与决心。
    “走啦走啦,我要饿死了。”他笑道,大步往前迈去。
    他们没走两步,就听见一桶水哗啦泼在地上的声音,还有那个女人的骂街声。
    “哪个不长眼的!没看见下面有人吗?!”她被淋成了落汤鸡,自然怒不可遏。
    从叁楼的窗户探出个老妇人来,和善极了的笑道:“噫?是人来嘅?我刚才只听到一个八婆在喋喋不休噢。”
    四周传来窃窃的笑声。
    那女人涨红了脸:“老不死的你说谁是八婆!”
    “边个应声就话边个咯。”
    高奚回头看了眼,轻声对齐越说:“是卖酒的李婆婆。”
    李婆婆讥笑道:“有的八婆就是嫉妒心强,还比大家都多长了张逼嘴,别的人比她好看就要在背后说叁道四,连小姑娘都不放过,拿块镜子好好照照咯,比菜市场卖不出去的老黄瓜还老,狗都不愿意多看一眼!自己老公都管不好还管别人家的闲事,吔屎了你!”说完啪的一声就把窗户关上了,任由女人再怎么叫骂都没再理会。
    直到那女人的丈夫实在觉得丢脸,下来连拖硬拽的把人带回去才算完。
    不过这时候高奚和齐越早就回到家里了。
    “你等等,我去给你拿药。”齐越把高奚放在沙发上,便急忙去找药了。
    自从小的时候目睹过高奚因为花粉过敏而险些丧命,从那以后他都很小心,不让她跑去有油菜花的地方,花粉季来临的时候监督她戴好口罩,高奚也好几年没犯过这个病了,所以一时间他没找到药在哪。
    等他终于翻出来,还没松口气就发现这药已经过期一个月了。
    “奚奚你……”他回到屋子里,只见她紧闭着双眼躺着,心跳都漏了一拍,连忙跑到她身边查看她的状况。
    然后发现她只是睡熟了,微微放心下来,有些无奈,“谁让你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的。”
    嘴里数落她,却还是抱了床被子来给她盖上。
    他坐了一会儿见她毫无要醒来的意思,便拿上水桶下楼打水处理蘑菇去了。
    老筒子楼中间有一口水井,基本家家户户都在这打水煮饭,反正又不用交水费。
    他将水桶慢慢放进去再拉动绳子,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好像水桶卡在了里面似的,怎么拽都拽不出来。
    齐越疑惑的看了眼水井,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卡到砖头了吗?”他再次使力,费了九牛二虎的功夫也没能让水桶动一下。
    这不禁让他有些烦躁,这水桶要是一直卡在井里,想再打水可就没办法了。
    将绳子栓在一旁的木桩上,他往水井里看了看想找找水桶究竟卡在什么地方,再试着用竹竿捅一下,看能不能把水桶顶下去。
    不知是不是天太黑的缘故,他只能依稀看见在月光下泛起波光的井水,至于木桶卡在哪个地方他却看不清,不……应该说井里似乎没有水桶了的样子,
    “奇怪……”他喃喃着,眉头紧锁,“哪去了。”
    他很确信自己是拉到一半才拉不上来的,并且他没有听见任何东西掉落到水里的声音。
    “齐越。”
    齐越猛的回头,他刚才似乎听见了高奚的声音。
    可身后却空无一人。
    “奚奚,你醒了吗?”
    “齐越……”
    他四周都环顾过,却依然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你在哪?”
    “齐越。”
    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他内心深处传来,因为那个声音,似乎是从井里传来的。
    他再次往井里看去,却不知什么时候,那井水竟然涨到了井口,眼见就要溢出来了。
    “怎么会……”看着水面清晰无比的倒映着他的影子,他确定这事不同寻常,甚至有一丝危险的气息。
    齐越刚想要往后退,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从那水里突然伸出一双惨白的手臂,掐住他的脖子就要将他往井里拖!
    这股力道极大,他来不及挣脱和呼救,头部就已经浸到了水里,由于没有防备,他呛了水激烈的挣扎起来,双手死死的扣住井边。不管水里的是什么东西,但如果放手了,那他就必死无疑了。
    那股力道没有半分松懈,齐越渐渐感觉到不妙,再这样下去他不是被淹死就是要被掐死了!
    “齐越!”
    他耳畔依稀传来高奚的声音,他不知这是不是陷阱,是这井里的东西诱惑他的把戏?它或许知道自己会忍不住回应高奚,所以才捏住了他的弱点。
    也宁愿是这井中恐怖的低喃,他不想真的是高奚找来了,这样诡异的事情,他可不想让她也经历。
    在他几乎不能抵抗快要松手时,腰间被什么人抱住了,与那要置他于死地的力道抗衡着。
    齐越的思绪有些混乱了,他已经处在窒息的边缘,却心急如焚……因为他轻易便能知道那抱住他的人是谁。
    真傻……快放手啊,不然你也会被拖下去的……
    他打定了注意,打算不再扣住井边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开她抱住自己的手就好,对付不了井里的怪物,可那从小就柔弱的女孩子总不会是他的对手的。
    就算注定要死,他也决不能拖上她一起。
    抱歉……
    “不要!你不要松手!求你了……齐越不要……”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意图,她带着祈求的呐喊声清晰的传到耳畔,这让他有一瞬间的心软,什么都好,可他最听不得她难过的声音,不想见她悲伤的模样。
    可是,这样下去你会和我一起死的。
    天空突然下起雨来,乌云密布。
    “啊!”
    那井里死命拖住他的力道突然就消失了,他和高奚一起向后跌去,狠狠摔倒在了地上。
    “咳咳……”他激烈的呛咳着,大口呼吸着空气,死里逃生让他一时间还回不过神来。
    “齐越……快起来……”高奚扶起他,目光担忧的放在他身上,她心里咯噔一下,看见他的脖子上有被掐出来的指印。
    “我们快回去。”不管怎么样,继续待在这里都是不明智的选择。
    齐越点点头,在她的搀扶下摇晃着站了起来,临走时他往水井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水位已经退了下去,而那只木桶也跌落在一旁……
    因为这一场大雨,两人都湿透了。高奚找来毛巾胡乱擦了擦,然后拿出药品给他的脖子上药。
    “你忍忍。”她拧开药水的瓶盖,用棉签沾了沾便小心翼翼的涂上去。
    “嘶……”齐越倒吸了口冷气,这感觉实在是酸爽。
    可怕她担心便又笑道:“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高奚目光沉着的看着他的伤口,不仅仅是掐痕,甚至还有一道血口,“伤口或许过两天能好,但井里的东西要是还想继续害你怎么办?”
    “以后绕道走就行了。特别是你,力气又小,到时候被拽进去连个水花都没有。”
    “……那口井我们用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事,今天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低声道,语气难掩凝重,“而且,要把你拖下去的是什么?”
    齐越摇摇头,“不知道,但……绝对不是人类。”
    那不是他们能解决的东西。
    齐越见高奚脸色越发阴沉,便拿起毛巾使劲搓了搓她的仍旧滴着水的头发,笑道:“好了好了,我没什么事,大不了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现在药也上好了,我昨天才换的煤气,你快去洗个热水澡吧,等你洗好了我们就弄蘑菇吃。”
    他有些无奈,早知道就在家开着水龙头洗蘑菇了,交点水费也总比没命强啊。
    见他态度坚定,高奚便没再说什么,收拾好药物就洗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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