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入了大牢,你很苦恼吗?”
    沈翕直起身子,定定的看着谢嫮,沉吟片刻后,才开口说道:“我不是苦恼他入了大牢,而是苦恼他出来之后。”
    谢嫮不解:“他出来之后会怎么样?皇上不是都已经把他抓入天牢了吗?”
    虽然谢嫮至今还不明白,为什么沈翕登基之后,会把定国公府满门灭掉,可是,那是上一世,这一世他和她已经有了康宁,就算是为了这个孩子积德,她也不愿意沈翕变得那样残暴,若是能够避免,哪怕就只牺牲沈烨一个人,放过定国公府满门也是好的。
    沈翕看着谢嫮,幽幽的看着,而后才伸手在谢嫮的脸上抚了抚,一声叹息之后,却是没有说话。
    今晚的沈翕实在是太反常了。只是他不说为什么,谢嫮也不好多问,只是伺候他洗漱之后,两人相拥而眠,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沈翕就起床出了府。
    谢嫮起来之后,带着康宁在院子里玩儿,花意贴身伺候在侧,另外还有两个乳母,自从赵三宝受伤之后,竹情就来求了谢嫮,主动要去照顾受伤的赵三宝,原本谢嫮是不同意的,毕竟竹情是从小伺候她的人,而这个时候赵三宝受伤,并且她是知道赵三宝今后会是什么身份,现在还让竹情去近身伺候他,将来竹情可还能怎么办啊。
    可是,将一番利害陈述给竹情知道之后,那傻丫头不仅没有退缩,竟然说出了不管赵三宝今后如何,她都一定要在他身边伺候的话来,并且在谢嫮面前磕头,谢嫮无奈,只好让她去了。
    正玩儿着,就有丫鬟过来通传,说是老太君和二夫人,三夫人正往沧澜苑来,说是要求见谢嫮。
    谢嫮心里清楚,她们这个时候来一定是为了沈烨的事情,暗自叹了口气,将康宁交到花意手中,然后去内间换了衣裳,请她们进来,在花厅见面。
    老太君一来就要给谢嫮跪下,二夫人,三夫人也是哭哭啼啼的扶着她,谢嫮哪里会受这些人的礼,偏到一旁,让丫鬟扶着她们入了座。
    老太君就率先哭泣,一夜仿佛老了十岁般,头上的头发也花白了不少,只听她哀哀戚戚的说道:
    “如今国公爷被刑部抓入了大牢,咱们这个家眼看着就是要毁了啊。老身也知道,这个时候来求大皇子不是个事儿,可是,咱们也是没有办法了啊。国公爷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儿几个也就跟着别活了,全都一根白绫吊死算啦。”
    谢嫮没有说话,只是端着茶杯看着老太君,见她说的声泪俱下,眼看着悲戚是真的,二夫人三夫人齐齐抹泪,二夫人说道:
    “大伯真是这个家的支柱,不管怎么说,大皇子也曾经养在大房这么多年,如今出了这事儿,还要请大皇子周旋一番才是啊。”
    二夫人脸上的神情也算是真了,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可以想见,二夫人这些年掌管着国公府的中馈,上下敬她,也是因为定国公府大房没有掌事主母,才让她一个二房的主母来当家,如果沈烨没了,她也不可能做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了,想来这眼泪也值几个钱。
    可三夫人脸上的悲戚就有点微妙了,她脸上看着哭也是在哭,可是,根本没有眼泪,也拿着帕子在脸上干抹,眉宇间别说失去主心骨的哀愁了,就是伤心也是少见的。
    老太君和二夫人说了那番话以后,没有等到谢嫮的回应,两人对视一眼,老太君不管不顾,就上前在谢嫮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嚎叫道:
    “老身求求您了,求您救救国公爷吧。不管之前有什么恩怨,那也都过去了,国公纵然有对不起大夫人的地方,可如今咱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若是那些事情被皇上知道了,不仅咱们国公府毁于一旦,就是对大皇子的前程也是大有影响的啊。皇子妃,如今皇上都已经认下了大皇子,您就是不为着国公府的脸面,也该为着大皇子的脸面啊。”
    谢嫮在老太君跪下的那一瞬间就站了起来,在一旁偏了偏,然后才亲自上前去扶起了老太君,对老太君说的话,心中大为不解。
    国公对不起大夫人?怎么就关乎了大皇子的脸面?这老太太说话的意思,好像听着国公沈烨和洛氏之间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被皇上知道的,皇上知道以后,不仅会让大皇子没有脸面,就连国公府也会受到牵连——毁于一旦!
    这到底是什么事?
    谢嫮一直以为沈翕登基之后灭了定国公府满门是因为他多少有些残暴,可是如今听来却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他们所隐瞒的这件事情,如果被天和帝这样的仁君知道了,也只是相同的后果,同样的灭顶之灾?
    “老太君所言何意?国公从前怎么对不起大夫人了?”
    谢嫮思前想后,问出了一个核心问题。
    老太君被谢嫮扶着坐到了座位上,正在拭泪,听谢嫮问出这个问题,面上闪过一丝悔意,却是摇头,紧闭着嘴,什么都不说了,谢嫮看向了二夫人,只见她猛地一怔,却也很快就低下了头,看样子也并不打算和她说说这段陈年往事。
    谢嫮又看了一眼三夫人,见她也同样对这个话题比较感兴趣,所以说她也不知道,三夫人是三老爷的续弦,她不知道多年前的事情也是常理,可见这件事情被定国公府藏的有多么隐秘。
    谢嫮见状又对老太君说道:“若是老太君什么都不跟我说,那又如何会要我帮你呢?说句不好听的话,国公的死活,其实与我并没有多少干系。”
    她嫁的是沈翕,如今的封璩,又不是嫁的沈家,按照道理说,沈烨是死是活,的确与谢嫮并没有多少关系就是了。
    老太君听谢嫮这样说话,抬头看了她一眼,确定谢嫮并不是生气而那么说的,见她泰然若素的坐在自己的上首,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老太君想起了新仇旧恨,暗自咬牙,可是因为沈烨如今还未脱险,所以她也不好对谢嫮说太多忤逆的话,可就在这一刻,她看着谢嫮老神在在的模样,心中就又被勾起了一股恼火,转念一想,如果谢嫮知道了那件事的话,也许就知道牵涉有多大,就会怕了。
    这么一想,老太君的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盯着谢嫮冷声说道:
    “这件事说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照理说,皇子妃想知道,老身必定要告知,可是这件事情牵涉太大,不仅牵涉的了国公府,也牵涉了大皇子,若是真的说出来的话,只怕两头都讨不了好的。”
    谢嫮见老太君的脸色又变了变,似乎打算撤了哀求,换一种威胁的方式和她说话了,心里觉得这老太婆真是作死,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想着摆老太君的威风,也不说破,倒是老太君的话,令谢嫮脑中灵光一闪。
    突然就想到了绿珠和兰姨娘,她们死时身上的伤痕,虽然不能断定这件事一定是国公沈烨干的,可是如今的种种迹象全都把矛头指向了他。
    沈烨就是那个虐杀绿珠和兰姨娘的人。老太君和二夫人必然是知道这些事的,所以才会一直在后宅替沈烨隐瞒,如果沈烨也曾那样对待过洛氏,的确是会让沈翕恨极,可是,谢嫮私心里又觉得,事情应该还有其他隐情,如果只是因为沈烨虐待了洛氏,沈翕纵然再怒,又如何会将定国公府全都灭门呢?
    花厅里的气氛一度凝结,外头有传讯小厮来报,在府里唱开,说是大皇子从刑部将国公带了出来,现在已经回府了。
    老太君和二夫人双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喜气洋洋,哪里还有一点先前愁眉苦脸的姿态,两人对视一眼,仿佛在说‘成了’的样子,竟然看都没看谢嫮一眼,就冲了出去,万氏落后她们几步,脸上不仅连装出来的哀戚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甘。
    她在不甘什么?
    ☆、169|167|
    谢嫮知道沈翕将沈烨从刑部领回来的消息之后,心里的疑团就更多了,更别说,沈翕回来之后,就和沈烨去了书房,屏退了所有人,就他们两个在书房里说话。
    沈翕脸色阴沉的站到了窗口,沈烨进门之后,脸上带着被关大牢的憔悴,发髻有些乱,身上的绸缎衣服也因为一夜的刑讯畏缩而变得皱皱巴巴,他盯着沈翕站在窗口背影的目光却是十分阴鸷,这个孩子在自己面前是那样惊惧,看见自己就不住发抖畏缩,可是曾几何时,他竟然变得这样盛气凌人,气场强大了,而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条老狗。
    沈翕走到书案旁,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愿意多加理会沈烨似的,干脆就把他晾在一边,随手翻看起册来。
    沈烨恨在心中,可是毕竟还有理智残存,知道今非昔比,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眼前这小子动辄打骂了,他已经鱼跃龙门,成为了龙子龙孙,在他面前,自己今后就只有低头的份而已。
    走上前去,深吸一口气,沈烨压下心头的怒火,即使心里想把这个人大卸八块,可是面上却还要保持平和的微笑,说道:
    “这回多谢你,爹爹不会忘记的。”
    沈烨大言不惭,按照习惯对沈翕说了这么一句,沈翕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冷若冰霜,看的沈烨似乎浑身都开始发凉,如冰天雪地里的疾风一般刺骨冰寒的声音脱口而出:
    “爹?你是什么东西?”
    沈烨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脸上现出尴尬,面皮情不自禁的抽动,想像小时候对他不满时那样冲过去掐他的脖子,眼中迸射出杀意,早知道有今日,他就该在他小时候就杀了他!
    这时的沈烨别提多后悔了,那个时候,他只是想留着这小子用来时时羞辱洛氏,洛氏那个女人背叛了他,不仅背着他找了个奸、夫,还和那奸、夫有了沈翕这个孽种,而那个奸、夫身份尊贵,竟然利用权势压着他认下了这个孽子,还不许他纳妾生子,这是要逼的他沈烨断子绝孙啊,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可是,那个奸、夫位高权重,不是他能反抗的,于是,沈烨就把这口恶气撒在了洛氏身上,全都是因为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才让他绿云罩顶过了这么多年!这样欺人太甚,这口气叫他如何咽得下去。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图一时的泄愤,而容忍这个狼子野心的小畜生活到今天。
    沈烨看着沈翕那光华自敛,秀颀如松的俊逸模样,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见的是洛氏那个女人,她清醒的时候,也是用的这种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不可置疑,这种眼神令沈烨感到害怕与心虚,所以,这就激起了他更加想要凌虐于她的心。
    扭曲的笑出现在沈烨的脸上,恶言恶语鱼贯而出:
    “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你老子!就算你现在做了皇子,那又怎么样,外头谁不说我沈烨是你的爹!老子养了你二十年,这就是恩,你敢忘恩负义,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沈翕走出书案,来到沈烨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沈烨被他看的心虚极了,却还是色厉内荏的硬挺着,脸上的嚣张表情有了丝丝裂缝,沈翕出其不意对沈烨踢出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沈烨惊恐的看着沈翕,原本他在天牢里关了一夜,身上就是一片狼藉,如今被踢的跌倒在地,一张椅子被他带着翻倒,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正要起身,沈翕又是一脚直踢他的面门,沈烨被踢的人仰马翻,脸颊肿起的同时,鼻血横流,牙也掉了一颗,那模样别提有多滑稽。
    沈翕也不与他争辩对错,就那么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在地上仿佛一滩烂泥似的沈烨,沈烨将牙齿吐在掌心,看着手心里的血水,顿时恼火不已,颤抖的指着沈翕叫道:
    “你敢打我!我呸!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那贱人生的贱种!凭你也敢打我!你以为你当了皇子,我就奈何不了你了是吗?你以为你娘那个贱人死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是吗?她做了那么多年的淫、贱事,她那种样子我还真想让所有人都来看看,回回都像个母狗似的,那种……呃啊!”
    沈烨的污言秽语还没说完,沈翕就把他提了起来,一脚踢到一边,然后骑到他身上,拳拳到肉打在沈烨的脸上。
    屋外的聂戎听见屋内声响,推门而入,就看见沈翕正亲自动手,赶忙上前拉住了他,沈翕被聂戎拉着站起身来,又抬脚在沈烨身上踹了几下,这才转到一边用帕子擦手。
    一阵沉默之后,鼻青脸肿的沈烨被聂戎扯了起来,低着头的他突然发出那种低沉的闷笑,叫人听着很不好受。
    “哼哼哼哼,你还有心情打我,那就说明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那淫、贱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就捏着她的这个把柄,谅你也不敢怎么样!这个把柄,我要捏一辈子,哈哈哈哈哈哈!”
    沈烨被聂戎强行捂着嘴,扯离了书房。
    沈翕站在水盆前,用棉布细细的擦手,眉目低敛,周身散发着寒气,谢嫮得知书房的门开了,就急急赶了过来,刚到门口,就看见沈翕将手里的棉布一把甩在了水盆中,然后鲜有的暴怒,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水盆架子,盆里的水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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