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年身为兵部侍郎的夏蘊成这些年已经爬到了兵部尚书的位子上,新朝建立,他不但这位子没保住,还被以鲁王旧部心腹给打下了天牢。
    其子夏珙身在翰林院,并未被株连,向女帝递折子求情,折子被照旧打了下来。
    夏家与卫家有旧怨之事,除开宫中的田西,夏蘊成一家子,便是故去的卫佑夫妻了。
    当年内情,卫初阳并不知晓。如今也是经过审讯田西,才获知了当年真相。
    自卫佑的女儿领兵以来,夏蘊成便提心吊胆,生怕她得势。天不从人愿,果然教卫佑的女儿翻了身,女帝登基的榜文贴满了长安城的时候,夏蘊成就夜夜不得安枕,生怕哪一日大祸临头。
    夏夫人还安慰他:“当年的事情,许是卫家女儿不知道呢,不然她进城之后说不定就将咱家给围起来了呢。”
    后来温府被围,夏蘊成也松了一口气。
    温超当年只是袖手旁观,在新朝都被撸成了白丁,他如今可还好好在朝上站着呢,可见卫氏女根本不知道当年之事。
    只每日上朝,他先自心虚了。
    到底还是教卫氏女知悉了真相,夏蘊成被打入天牢的时候。
    卫家老宅子当年已被前朝皇帝赐予他人,卫初阳回京,那家人便自动搬了出去。卫华带人前去收拾旧宅子的时候,宅子里的旧仆已经不知去向,只钟同带着卫佑旧属在宅子里等他。
    钟同当年带着其余手下回长安,此刻见到小主子,内心愧疚,上前见礼,又带了卫华去卫佑夫妇坟前祭拜。
    孟奇与郑涛这些年跟着卫初阳,如今已经身有功名,就算他们见了,也要称一声将军。
    当年离开,此后烽火不断,山重水复,如今才得见。
    卫华离开的时候,年纪还小,见到父母坟莹,不由摧心剜肝,痛哭失声。
    等他回宫去见卫初阳,眼圈还是红的。
    卫初阳见他这副模样,便是知是去父母坟前祭拜了,便与他商议重修坟墓,只将此事交了给他。
    卫华祭拜完了父母,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父慈母爱的生活小事,听得要重修坟墓,银子还是从卫初阳的私库出,乃是她这些年征战积蓄,已先自哽咽:“阿姐,修不修坟不要紧,你还是抽空去给爹娘上柱香吧?!”
    他如今就跟着卫初阳住在宫里,就算是身居高位再忙,祭拜父母的事情还是有时间去做的。
    卫初阳摇摇头:“等你带人重修好了,我自会去祭拜。”挥挥手打发他下去了。
    卫华从不曾接受过修陵墓这等事,思来想去,认识的人里也只施同和对山川水利有所涉列,说不定对此事也有研究,便求到了他头上。
    施同和所学甚广,便向女帝自请助卫华一臂之力,得女帝允准。
    建平元年,乃是女帝即位的头一个新年。
    此时天下一统,大启境内再无战火,流离百姓已回故土,地方官员各司其职,朝中人员调派得当,眼瞧着盛世将临,女帝又颁旨意,开科取士,为国家储备人才。
    三月里,卫佑夫妇坟墓初成,卫华前来复命,卫初阳留了弟弟用饭,又东拉西扯,问些旁的事情,只等天色黑了下来,才带着弟弟前往内宫而去。
    “阿姐去做什么?”越走越偏,卫华不由疑惑,不知道卫初阳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卫初阳唇边冷意浸浸,“阿弟可知,当年爹娘之事?”
    卫华只知道父母蒙冤而故,个中情由原就无人告诉过他,听得卫初阳问,便只摇摇头:“约莫跟前朝那个阉宦有关?”
    “阿姐现在就带你去见见我卫氏的仇人。”
    姐弟俩在宫掖间穿行,前朝宫妃全被送出了宫,宫中如今住着的也只卫氏姐弟二人,以及旧年留下的一些宦官宫女,一到了夜间,到处都显的阴森森的。
    只不过姐弟俩皆是手上沾过人血的,心中无惧,倒也不觉得什么。
    走了约莫二刻钟,终于到了一个破败的宫室门前,门口守卫森严,卫华打眼一瞧,才发现这里守着的全是卫初阳多年心腹,都是跟着她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贴身护卫。
    这些人默默行礼,其中一人打开门锁,卫华跟着卫初阳进去了,自有人提着灯笼照亮,姐弟二人进了院子,卫华便瞧见这宫里偏殿窗子被青砖砌的严严实实,门上挂着黄铜大锁。
    守卫开了锁,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似乎是许久不曾打扫的腐烂味道。卫华捏住了鼻子差点被熏吐了,听得卫初阳问守卫:“人没死罢?”
    守卫恭敬道:“禀陛下,没死呢。”
    卫初阳接过灯笼,遣了守卫退下,姐弟俩踏进了这宫室,立时听得铁链子哗啦啦响。卫华打眼一瞧,便发现这宫室两个墙角之处各锁着一个人,身上挂着铁链子。他原当这二人是被锁链子锁了手脚,哪知道靠的近了才发现,这二人都被穿用铁链子穿了琵琶骨锁着,浑身脏兮兮不成人样。
    铁链子的长度将将够他们在方寸间活动,却不能与彼此相近。
    这里面关着的,正是田西与夏蘊成。
    田西是早就被关起来的,夏蘊成对外的罪外乃是前朝鲁王作孽,被打入天牢的。但被打入天牢的当夜,就被卫初阳派人秘密提到了宫里。
    夏珙数次花银子打点天牢守卫,想见夏蘊成一面,都不得见。夏家人还当他仍旧在天牢,却不知夏蘊成早在宫里被穿了琵琶骨秘密关押。
    一见到卫初阳,田西便大笑,声音尖利嘶哑:“卫家丫头,你若是要杀了咱家,咱家只有一个心愿未了,等你将咱家杀了,能不能劳架将咱家埋在先帝陵墓?”
    他说的先帝,却是已经死去多年的真宗帝。
    卫初阳轻笑:“这个心愿,恕我不能满足。你是要跪在我父母陵寝,日夜恕罪的。”
    田西顿时急了,“咱家是要去陪先帝的……先帝一辈子离不开咱家,咱家去了地下,也是要去侍候先帝的啊。”他走动之时,铁链哗啦作响,整个人都焦躁了起来,“咱家是害了你爹,但拿命赔给他还不行吗?”
    卫初阳不为所动,卫华却被他这副疯狂的样子给惊住了,只觉得后背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卫氏夫妇的寝陵在卫初阳的吩咐之下,骸骨已入棺椁,墓室却还未封起来。
    夏蘊成见到卫氏姐弟,立刻磕头求饶:“陛下,当初……当初是这阉狗逼的我,我并没做什么……求陛下饶了我。我一家老小对陛下感激不尽。”他自关进这不见天日的宫室,只有卫初阳手底下心腹轮番审问,各种酷刑上了一遍,这才是第一次见卫初阳,不由心慌意乱,只觉死期将至。
    他的百般求饶指责都无用,卫初阳见得这二人落魄如斯,懒的再多瞧他们一眼,扭头就出了宫室,站在这冷僻的宫殿里,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吩咐守卫:“将这二人洗涮干净,换两身干净的衣服,将他们身上的铁链都取掉。”
    守卫自去办理,卫初阳才道:“一会等里面弄完,我便同你前往,将这二人送进爹娘墓室,让他们日夜在爹娘面前忏悔。”
    这是……要生殉?!
    当夜,宫中一队禁卫疾行,当间两乘马车,前面坐着的是卫氏姐弟,后面则是洗涮干净套了身干净衣衫,被五花大绑的夏蘊成与田西。
    守卫洗涮,用的乃是洗马的粗毛刷子,直接从井里打起来的冷水,冲头浇下去,剥光了洗涮。经过这番折腾,田西与夏蘊成冷的直打哆嗦。
    看守城门的守卫被大半夜的叫起来,看到宫中腰牌,只当发生了什么急事,立刻便打开了城门。
    夜色极静,马车里也是黑黢黢的,卫华与卫初阳相对而坐,看到清楚她面上神情,却听得她呼吸平和,好似这么些年姐弟俩都是在相对无言中度过的,很久推心置腹的谈些什么。
    但卫华却觉得,就算阿姐沉默着,坐在她身边,似乎一颗心就安定了下来,知道有人庇护,知道这世上还有血脉相连的牵挂,知道她一直在他身边,就好。
    马车到得卫佑夫妇寝离陵,五花大绑的二人很快被推下了马车,卫初阳亲手取了他们嘴里塞着的布巾子,轻笑:“二位抓紧时间,赶紧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看看这天上的星星,以后恐怕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田西已经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到了此刻,他倒比之夏蘊成要从容许多。
    宫里的阴私事情比较多,他这一辈子手上也是沾了无数条人命的,在夜色中朝着真宗帝的寝陵方向跪倒,重重磕了几个头,口里念叨:“圣上,老奴不能来侍候您了!”爬起身来,便一言不发向着墓道走去。
    守卫早燃起了火把,夜色中更照的墓道口如恶兽之口一般,吞进去就别想再出来。
    夏蘊成的胆子都要吓破了,直哭了出来,恨不得趴在卫初阳面前将脑浆子都磕出来。最后还是守卫将他拖了起来,推进了墓室,将墓室的石门从外面关了起来。
    一众护卫退了出来,封墓室的工匠这才被允许进来干活。
    天亮的时候,卫氏夫妇的寝陵墓道口整个都完工了,卫初阳与卫华就站在旁边,看着工匠一点点将整个墓室都封了起来。
    她伸个懒腰,这才吩咐护卫摆上鲜花果品,祭奠父母。
    也许是时间太久,这些年见惯了生死,她不再是父母膝前天真女儿,就算是曾经悲伤愤怒,如今却也是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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