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容走后没几日,燕云歌叫上赵灵、季幽,叁人在一间茶楼临窗的位置,一边品茶一边听着说书。
    说书的老头弹着琵琶,声音刚劲有力,缠绵激昂,拖腔带有“噫咽”之音,用的是时下最兴的秦腔唱法。
    “……见几个为赌博家产败尽,见几个为赌博灭了人伦,见几个为赌博与人拼命,见几个为赌博昧了良心,见几个为赌博提刀弄棍,见几个为赌博黑夜撬门。世上人听我劝回头速醒,自古道久赌饿神仙难赢……”
    赵灵听得津津有味,见燕云歌特意带她们来听曲,自己又不动声色,心里拿不准了,问:“老大,你请个老头在这唱曲,又不为自己造势,图什么啊?”
    燕云歌眉梢微扬,“这几日打听到什么了?”
    赵灵嘿嘿地笑着,压低了声音,“城内几个赌坊我都探过路了,现在最热门的高中人选是沉家的公子,买他中没赚头,买不中的赔率都到一赔十了。”
    季幽惊讶,问:“这么高,那小姐的呢?”
    赵灵回道:“奇怪的就是这里,押谁高中的都有,唯独没有老大的。”
    燕云歌慢条斯理地喝茶,一点也不奇怪,平淡道:“我的荐书还没有下来,赌场里自然没有我的名字。叶知秋又要拿我大赚一笔,也不会傻得现在就为我造势。”
    两人不解,燕云歌没有多说,放下茶杯起身,“走吧,我们也去赌坊转转。”
    出茶楼前,赵灵经燕云歌眼神示意,在说书老头前面的打赏钵里放下一锭赏银。老头眼皮子一抬,继续阴阳怪气唱着:“……二百钱,五担稻,半亩湖田半岁劳。尔等四方城上坐,不稼不穑耗梁膏……”
    短短几句以假嗓翻高,瞬间迎来茶馆众人一片叫好。
    鼎沸人声落在身后,叁人一出茶馆就叫了辆马车,直奔城内最大的六博赌坊。
    燕云歌对赌博了解不多,前世也就知道单双,四门方宝,牌九这些玩法。直到入了这六博赌坊,她才大开眼界,奕棋,投壶,甚至连大小象戏,弹棋,都有的赌,别提那些斗鸡,斗鸭,走马,走犬的玩法。
    简直花样百出,眼花缭乱。
    赌场人声嘈杂,乌烟瘴气,叁人呆了一会,都忍不住皱起眉来。赌徒赌起来不着家,身上的味道自然不好闻,其中就有一名大汉蒙头垢面双眼通红,完全就是输急了的样子。
    “不可能!不可能!连开了十把大了!这把怎么会开庄家!”
    大汉身形发颤,双手发抖,一脸绝望地大有要拼命的架势。赌场有打手看着,他这一发作,马上就有人将他死死按住押了出去。
    未到门前,就有管事模样的人上前,命打手将人放开,他用帕子掩了下口鼻,赔笑道:“有赌未为输,谁还没有个手气不顺的时候,大爷若差银子翻本,小人倒是可以帮忙……”
    大汉一听,连忙问利率如何算,管事笑道:“大爷管小人借银子,是小的荣幸,利率么,市价就好了。”
    两叁句话的功夫,大汉又踌躇满志重新回到赌桌,欲再大显身手。
    叁人看在眼里,心里都明白这大汉算是入局了,之后只会越输越多,直到倾家荡产卖妻卖女,这事才算完。
    赵灵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难以置信道:“他就没想过这把输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看他穿着也不是殷实人家,却敢学人一掷千金,太蠢了。”季幽沉声道。
    “如果壮丁不想着保家卫国,不想着辛勤农作,整日投机取巧,这样的荒时废业几乎不用其他国家攻打,早晚自取灭亡。”燕云歌感叹道。
    虽说这样的人只是一小部分,但是以小见大,可以窥见朝廷为根,百姓为叶,根部积水腐烂,叶子也不能幸免于难。一个小赌坊就敢拿秋闱开赌,甚至赌姓开花,赔率高的惊人,若背后没有朝廷中人支持和授意,她是不信的。达官权贵利用闱赌牟利她在大赵已是屡见不鲜,十年寒窗最终不过一场豪赌,这比科场作弊更为严重,科场舞弊虽是常态,但有能者十出其一。
    余下之九,自然是为世家子弟开了方便之门,之后势门子弟,交相酬酢,寒门俊造,十弃六七的局面将层出不穷。
    赵灵注意到几个打手不着痕迹地向她们几人靠近,赶紧小声说:“老大,我们不能再继续干站着了,已经有人注意到我们了。”
    燕云歌略一思索,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大小象戏上,突然拂袖走了过去,“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象戏者,戏兵也,其为局也。
    就让她设个局,以身为饵,揪出幕后这双黑手。
    大小象戏,玩法相似,燕云歌最后选了大象戏。
    大象戏棋盘纵棋十一路,棋子叁十四檄,共有八个兵,每方十七枚子。
    燕云歌棋下的好,不单善手谈,象戏也是会一些。摆棋的是个干瘦的老头,约莫耳顺之龄。
    叁人到时,正值前头那人输的灰头土脸起身,男子见来得是个年轻后生,他不由好心劝道:“这老头是个狠茬,你小心别着道了。”
    “多谢兄台。”燕云歌微笑点头,没有惧色与老头面对而坐。
    那人输了也不走,留下来看热闹,这刚好落了赵灵的下怀,她马上靠近去打听消息。
    “大哥,这老头什么人啊?很厉害吗?”
    男子见她们是一伙的,也不奇怪,直接道:“这人姓柴,家中排行老九,我们都叫他柴九爷,他下棋很厉害,很少输过。”
    赵灵点点头,季幽耳聪目明,已将听到的转告燕云歌,“小姐可有把握?”
    燕云歌伸出两指,拉平了袖子,淡道:“没有,但是不妨一试。”
    柴九一听她大放厥词,不由笑得狡狯,“小公子后生可畏,不过等会落棋无悔,咱们先说好要赌什么?”
    燕云歌一挑眉,“老先生想赌什么?”
    “我老人家贪财,自然赌银子。”
    燕云歌点头,转头命季幽取银子,季幽一出手便是五十两金,把围观众人瞧楞了眼。
    庄家见状,高声叫道:“一赔十,下注啦!买定离手!”
    赵灵低声问男子怎么个赌法,男子道:“总共叁回合,有两种玩法,一种是棋手之间互赌,银子、房屋良田、甚至赌身家性命都可以,还有种是我们去赌他二人谁输谁赢,会在第几回合分出胜负,赔率么,姑娘也听见了,一赔十,柴爷是一,你家公子是十。”
    男子这边说着,那边两人的棋局已经开始。
    大象棋与手谈相似,也是在线和线的交叉点上行棋。
    燕云歌琢磨了一番,以炮二平五、马八进七开局,行诡异兵道。柴九一看,心道有点意思,这小子比之前坐着的几个都要能耐些,是以也不敢轻敌,开局如法炮制,以炮五退一,马二进叁截她后路。
    燕云歌镇定自若,对手好攻,她便稳扎稳打,若对手使柔,她不妨步步紧逼,勇猛搏杀。是以先手用完之后,她用了绝杀带捉死,让他只能走一步闲棋,或者无好棋可走。
    柴九暗暗惊讶,这是个什么打法?他马上控制住对方车,即诱惑对手远离战场,一车十子寒,他要逼得这年轻后生无法靠近中路,让她只能徘徊在叁子归边上,永远就差一步,打散她的兵马。
    不得不说,柴九这步走的很好,控制住她的车马,他的下一个落脚点最多有八个,让他不论走哪步都游刃有余,简直给她竖起一道无形的墙。
    最后,便是逼得她自杀。
    无声的交着让周围都安静下来,不少买了燕云歌赢的赌徒见她迟迟没有下一步,不由暗自着急和后悔,以为这人最少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想到是个有勇无谋的绣花枕头,有些心急的直接骂了出来。
    于此同时,在赌坊的东南角和西南角,两方势力正看着这一幕。
    “看她开局勇猛还以为是个高手……”
    在东南角的二楼围栏,便服出行的周毓华很意外,开局如此巧妙的一个人竟然会死在叁子归边上,那是个新手才会犯的错。
    柳毅之则立在西南角二楼的围栏边,早就见识过燕云歌聪慧一面的他,对她毫不担心,而他身边的男子亦是兴味盎然。
    “子固认得此人?”
    柳毅之嘴角一笑,对着那道还在苦苦思索的身影一指,表情骄傲,“岂止认识,那可是我的心上人。”
    男子不信,笑骂了一句:“胡话,与我还装什么疯。”
    就在这时,人群中发出惊叹声。
    第一局已经有了结果。
    ……
    关于老头唱的那几句戒赌歌,取自光绪年间无名氏的《早回头·劝戒赌博》以及《旧唐书·王起传》,本文所有赌博玩法都参考了《中国古代赌博习俗》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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