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会试的结果刚一出来,就引起了城内一片哗然。
    燕云歌在知道沉沉璧只得第五后,将自己关在房里沉默了一个下午
    隔过天来,季幽从外头回来,面色难看,欲言又止。
    赵灵是个急性子,嚷嚷着外头传的话太难听,她气不过刚刚揍了几个人回来。
    燕云歌正在屋子里加炭,听到话后也只漠然地回了一句,“无非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冷嘲热讽,这些立身不正的东西还能骂出什么来。”
    甚少见她出言不逊的两人不由一愣,季幽马上改口道:“小姐,赌坊那咱们什么时候再去?”
    会试结果已经贴出,她们也该去兑银子了。
    季幽仔细一算,仅这一场去掉赌坊的抽成,她们居然净得十几万两,不由咋舌。
    燕云歌却是看了眼窗外,突然问道:“城外的灾民还没有散去吗?”
    赵灵微愣,“好像还在城门口……之前不是下了雪么,有些体弱的好像当天夜里就熬不过……去了。”
    季幽补了一句,“一群老弱妇孺,个个面黄肌瘦,哪有力气抵抗孔武有力的士兵,小姐,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城,城内这么大,难道还安置不了几十个灾民?”
    “如果他们中间有一个感染了疫症,你想过后果没有?”燕云歌擦了下手,抬眼看向她。
    季幽明显没想到这层,过了会后,气势弱道:“那可以叫大夫一个个检查啊……”
    燕云歌不怪季幽想得浅显,表情凝重道:“天行时疫,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哪个大夫敢拍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断错?疫症又一般是与牲畜和虫鼠有关,或者是不干净的水源,大夫不知道发病前的情形如何断症?二来这件事情至今没人捅破,说明有不少人合力在欺上瞒下,我们不知道是哪些人参与其中,就不能贸然出手。”
    “难道就看着他们自生自灭?”季幽义愤填膺道。
    “再等几天。”燕云歌透过窗,见远方天际乌云密布,分明是将有大雪的征兆。
    只要赶在那场大雪前做点什么,未必没有转机。
    这日傍晚时分,一行人匆匆出城,还没摸到城墙的门,就听得一阵哀嚎,竟是守城的禁卫军带刀驱赶,众百姓推推嚷嚷之间,有人跪伏在地,涕泪交横,高喊:“苍天无眼啊!苍天无眼啊!陛下您高床软枕,您可知你的子民过着什么日子啊……”
    男子身旁的一双儿女拉扯着他的衣袖,年纪稍大的女童怀抱着幼妹,求他,“爹爹您别说了……”,另有小儿哀哭,“爹爹我饿,爹爹我饿……”
    赵灵原是乞儿出身,实在见不得这副场景,没一会眼眶就红了。
    季幽表情镇定,却也如鲠在喉,心中十分难受。
    燕云歌一身便衣,立在人群中十分不显,见她二人如此,淡淡说道:“穷人的性命一向算不得性命,这些人至少还有力气站在这为自己讨个公道,多的是死在前头的。”
    “小姐,我们……”季幽希望她能插手,却见她面目平静,说了声急不得。
    寒风刺骨,叁人拢着袖子缩着肩膀走了一路,才到了一里地外——官府为灾民临时搭制的棚户。
    棚户尚且遮风,一日有两顿米粥供应,叁人去看那粥棚,只见里头麸糠混着杂物,浑浊不清,哪是给人吃的。
    一路上只见横七竖八的灾民蜷缩倒地,浑身颤抖,不时有人悄无声息地没了气息。
    叁人相貌不俗,且精神饱满,不少流民跟着他们想围拢上来乞点银子。
    赵灵见了,恨不得掏出身上所有的银子给他们,手才一动,就被季幽死死按住。
    “万万不可。”季幽摇头道。
    不说这些人苦怕了,突然见了能救命的银子哪有不抢的道理,万一引起骚乱,出现了踩踏,有人因她们而死,岂不是罪过。
    何况,她们不知小姐计谋如何,莽撞出手,只会是添乱。
    赵灵忍了忍,却也是把季幽的意思看进去了,不由作罢。
    燕云歌未注意到她们的举动,她走了一路,只觉得这里流民四窜,人员复杂,倒是个藏人的好去处,心中有了主意,便招呼着季幽赵灵二人离开。
    回城路上,叁人再次路过城门,先前高喊的男子已经人事不知,只余身旁幼小的儿女对着他的身体不时的哭唤。
    燕云歌看在眼里,让她两人附耳过来,叁人一顿商议后,发现此事必须要叫上血影。
    说到血影,燕云歌问了她的近况,季幽换了神态,冷漠道:“这人冷言冷语不好相处,之前孩子们怕她,文香就给她做了张面具,也不见她戴。”
    这话夹带了情绪,燕云歌如何听不出,她微微颔首,说了句,“回去再说。”
    叁人回到燕楼已近夜晚,燕云歌丝毫不觉困意,提了笔就开始布局。
    赵灵在旁,突然接话道:“老大,咱们以后的人会越来越多,要不要换个大点的宅子?”
    换宅子吗?燕云歌突然想到她前世的国相府邸,那宅子占地广大,请了江南名家设计和修葺,几乎是按照皇子分府的规格置办的,之前连她自己都觉得气势太过恢弘,提议陛下收回成命。
    然而一切还未来得及,老皇帝驾崩了,小皇帝上位。这规格逾越的府邸,就成了弹劾她的第一篇章。
    想起往事,燕云歌抽过写了一半的纸不用,换了张新纸,重新布局。
    季幽立在一旁正寻思着,这样的宅子怕是得去找官牙子才能买的到吧?忽见须燕云歌随手掷下了笔,抬眼说道,“最好是现成的,如果没有,等等也无妨。”
    季幽一怔,接过图纸一看,是两座背靠一起,却正对两条街的宅子,这样的房子可不好找,天子脚下能找到一处就很了不得了,这还要相连的两处……
    季幽不由犯难,赵灵好奇地看了一眼,心直口快说道:“买不到咱们还不能自己建么?咱们现在有的是银子啊。”
    季幽没好气道:“你当这是哪里?十几万两在岩城还能使唤,换这里怕是就够买块地,还得是郊外。”
    何况这银子还得兑成金子给血影。
    季幽折起图纸不快地走了,徒留赵灵一头雾水留在原地。
    风带着刺骨的冷气从大开的门缝里钻进来,吹得燕云歌眉头蹙起。
    赵灵嘀咕了一句季幽这是怎么啦?
    燕云歌手上的笔微顿,一滴浓墨掉在纸上,晕染开来。
    又隔去几天,燕云歌淡定地在茶馆的二楼包间吃茶,任周围谣言四起,她自巍然不动。前世她什么褒贬没受过,区区几句文章狗屁不通、这人定是哪家的权贵买通了考官的污蔑她全当狗吠,不理。
    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说的青莲姑娘可是群芳楼的那位?我可听说她有一年多不挂牌了。”
    居然是符严的声音,燕云歌茶碗都端到唇前了,忘了喝。
    符严得到确定的回复惊喜连连,当下掀了帘子说要去准备银子,要先走一步。
    就是这么巧,燕云歌这有小二掀了帘子来添茶,两人目光就在空气里对上。
    “云歌!”符严见到她惊喜地道。
    不过酉时,马车停在追月楼前,燕云歌才走下马车,就忍不住蜷缩在冬日的夜晚里。
    四周弥漫着呛人的脂粉味,那是除赌坊外,男人的另一个销魂窝。
    她忍不住捂了下鼻子,蹙眉道:“你确定我们就在大堂看看,不做别的?”
    符严哈哈一笑道:“放心,我的银子也只够来看看。怎么,云歌你……从未来过青楼?”
    燕云歌两辈子去过的青楼都不少,但是味道这么冲人的还真是见过的第一家。
    符严见她神色不好,猜自己说个正着,拍着她的肩,不住的乐道:“真有你的,这岁数还是个童儿!你家人也是疏忽,不早为你安排几个可人的婢子……”
    说笑间,两人进了群芳楼的大堂。
    “好俊的公子……”
    “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
    “两位公子打哪来啊……”
    符严微微一笑,左拥右抱端的是来者不拒的架势,看得燕云歌是意外连连。
    两人才在大堂坐下,就有花娘来倒酒。
    燕云歌实在受不了那味,对姑娘的敬酒温言婉拒。
    符严轻声笑道:“我现在相信你是真没来过青楼了。我和你说啊,这的姑娘和别处不一样,人人有门绝学,吟诗作对不在话下,尤其那位青莲姑娘号称诗画双绝,美是不用说的,难得的是那身气质,就是官家小姐见了,也要自愧不如。”
    燕云歌婉拒了花娘的服侍,捏着杯子慢喝,“看来,符兄对这位青莲姑娘青睐有加。”
    符严也不相瞒,点点头,“我对青莲姑娘的才情慕名已久,难得来次盛京,自然要来看看。”
    正说着,姑娘们鱼贯而入,端着瓜果茶水,不停在席间游走。
    有花娘见燕云歌气质不凡,拿着酒杯就靠了过来:“奴家柳儿见过公子。”侬软的声音,柔软的躯体,扑鼻而来的脂粉味,一齐跌向了燕云歌怀里。
    “奴家芳儿也见过公子。”另一名女子,手捧着一杯酒也凑到她跟前来。
    这双小婢在往日也是重金难请的主儿,如今竟都凑在燕云歌身边。
    大堂里不少人将视线落在他们这桌,燕云歌看在眼里,只好低头就着怀里的花娘的手饮了一口酒,双手也很自然地搂上她们的肩头。
    谁不爱风流俏公子,比起旁边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客人,燕云歌的容貌和风度自然更得姑娘们芳心。
    两位花娘很快双眼水润,双颊绯红,一双眼里全是欲说还羞的情意绵绵,胆子大的芳儿直接将自己的薄纱拉了下来,露出洁白圆润的肩膀,看得符严眼都直了。
    燕云歌将她推开些,那具娇躯就跟没长骨头似的又靠了过来,几次之后,她只好耿直地目不斜视。
    花娘们自然知道他们是为谁而来,因此格外主动的提及青莲。
    这位青莲姑娘是不轻易接客的,平日里连出场都少,她自及笄起就被一位贵客常年包下,除了没有赎身,与外室也差不离了。
    “你很羡慕她?”燕云歌笑问。
    柳儿再次依偎过去,笑了声:“欢场无真情,男人的感情呀比虚无还缥缈,奴家羡慕这个做什么。”
    燕云歌点点头,说了句:“是不如真金白银实在。”之前还以为这位青莲姑娘是自持身份或是吊人胃口,才有恃无恐敢一年多不挂牌不接客,现在看来又是个伤心人无处说。
    正这么想着,隔壁桌传来的几句劝慰的话,清晰地落在了燕云歌耳朵里。
    她当即转过脸,几乎将脸埋在花娘的肩胛里。符严奇怪她怎会有此举动,侧目看旁边那桌的人,顿时也变了脸色。
    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倒大霉了,这刑部顾大人怎么也来了?
    符严心虚地拿酒杯挡脸,不料更惹人注目,横竖想到这顾大人都敢明目张胆的来了,自己何必要遮遮掩掩?
    他干脆大方地打量起来。顾行风名声在外,身为最年轻的刑部侍郎,又同他父亲一样都是李太傅的学生,自然没什么好看的。他好奇的是他身旁的小公子,不过十五上下的年纪,腰间一枚青龙盘旋的玉佩,青龙中间一个隶书体的秋字。
    秋,这位难道是秋将军府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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