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临淄,老人捧着竹简,严肃的对身边的几个弟子问道:“在秦国,有大夫、不更、簪袅、上造、公士,这么五个人,他们共猎得五头鹿,想要按着爵次分鹿,那他们各自能得到几头鹿呢?”
    几个弟子正在思索着,而坐在最前方的少年,却是不假思索的说道:“我回答说:大夫能得到一鹿加三分鹿之二,不更能得到一鹿加三分鹿之一,簪袅能得到一鹿,上造能得到三分鹿之二,公士能得到三分鹿之一。”,老人非常的满意,他点着头,说道:“很好,苍,但是有一件事你要记住。”
    “请您说吧。”
    “把心思用在学业上,而不是用在女色之上...我身为你的老师,本不该跟你说这些!可是你还不曾立冠,家里已有妻妾三人...这是不可以的。”,老者说着,他的弟子们从来都不让他安心,就没有几个正常一些的,包括如今新收的这位弟子,也是如此,他无奈的摇着头。
    年轻人苦笑着,朝着老师一拜,表示自己知道了。
    “老师,您为什么总是要拿秦国举例呢?您无论问什么问题,都要以秦国举例,这一点,我实在是想不明白,难道是因为您认为秦国所指定的度量衡是最好的嘛?”,年轻人又开口问道,试图将话题转移开。老者听闻,沉思了片刻,方才说道:“因为其余六国的东西,在你长大入仕的时候,你就用不到了。”
    年轻人瞬间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他不由得苦笑了起来,说道:“那老师您又何必将我从阳武带到齐国来呢?我以后要入秦,肯定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老人呵呵一笑,瞪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另外一位弟子起身,询问道:“老师,齐国的学者们说马服君帮助暴虐的秦国,为了自己的爵位而不惜杀掉自己的朋友,都说他跟吴起一样,是有才能而没有德行的人,您觉得怎么样呢?”,老人看着他,恼怒的说道:“愚蠢啊,吴起杀死自己的妻是为了成为将军,好让自己建立大业,而马服君杀死自己的好友,却是为了拯救天下的百姓,这怎么能说是一样的呢?”
    “我从不曾见过道德君子有像马服君这样的人啊!”
    “暴虐的秦国如今施行仁义之师,所到达的地方,百姓们夹道欢迎,官吏们拿出户籍资料,将士们闻风而降,这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秦国能帮助他们。而那些诋毁马服君的人,是因为他们享受着富贵,马服君的做法会夺走他们如今的富贵生活,他们害怕这一点。”
    老人眺望着西北的方向,摇着头说道:“我不曾想过,他能走出这一步...因为我自己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我才这样的敬佩他。”
    .............
    甘罗能在赵王和魏王的面前谈笑自如,可是在赵括面前,他却非常的乖巧。
    赵括坐在床榻上,医站在一旁为他熬药,匆匆赶来的昌平君启更是站在一旁,这些日子里,启就像儿子照顾父亲那样的服侍赵括,这让赵括非常的欣慰,心里当然也是有些感动。老师的地位,如今还是非常的高,也不至于像后世那样还有人写文来讲述尊师重道的道理。
    如果说孩子与父亲的关系是血缘上的继承,那弟子与老师的关系就是精神上的继承,两者都同样重要,在这个学术大家的时代,甚至是这种精神上的继承要更加的重要,这代表着有人将继承你的学问,你的理论,将其发扬光大。启是最先赶来看望他的,赵政并没有来,不过,这是好事,若是赵政抛下国事来见他,说不定赵括会严厉的给他上一课。
    赵括看着跪坐在面前的甘罗,甘罗低着头,看起来非常的拘束。
    赵括笑了笑,这才问道:“我知道你,康曾给我说过,你在赵国,赵王为你操办酒席,你跟建信君这些人谈笑风生,在魏国,龙阳君亲自端着酒盏来服侍你,你几句言语就要了韩王的性命,为什么在我面前却如此拘束呢?”,甘罗看着面前的赵括,这一次,他倒是没有伪装,他是真的有些拘束。
    这是他朋友的父亲,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自己的长辈,何况这是...武成君啊。
    什么建信君,龙阳君之类的,能跟这位比嘛?
    甘罗认真的说道:“见到长辈,不敢无礼。”
    赵括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方才问道:“魏增怎么样?龙阳君呢?他的饭量如何啊?”,甘罗如实的说道:“魏王的身体很健康,他也很惦记着您,多次向我询问您的情况...龙阳君不是这样,他看他连半只羊腿都没能吃得下,只怕他命不久矣。”,赵括长叹了一声,这才说道:“好吧,我知道了。”
    甘罗急着回去复命,赵括让他给朝中群臣代去自己的消息,自己已经好了很多,不必再担心。
    在送走了甘罗之后,赵括这才换上了便衣,他叫来了启,让启帮他驾车,随后在几个武士的保护下,朝着新郑赶去,赵括的军队,早已返回了新郑,而蒙骜和王翦,也准备从前线撤军,在楚国,魏国退出战争之后,赵王也表达出了强烈的和谈倾向,看得出,这一次的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赵括因为身体的原因,留在这里休息,如今赵括觉得自己能行动,这才要坐着赶往新郑,顺便,也是看看各地的情况。韩国刚刚成为秦国的领地,吕不韦却派来了大量的官吏来负责安抚这里的百姓,同时从秦国调来了不少的物资,例如耕牛,农具这些,如今并不是春种时日。
    相反,寒冬即将到来。
    这也是众人非常担心的事情,他们害怕马服君会抵不住这一次的寒冬。
    虽然是在寒冬,可是地方要做的事情还是不少,因为刚刚占领了这里,所以需要安排大量的基层官吏,宣扬秦国的法律与制度,要让百姓们明白在秦国的统治下生活需要注意什么。让那些游侠怪怪的丢下短剑拿起锄头,让那些富贵者交出自己的土地和家臣,接受跟自己爵位相等的待遇,不能僭越。
    并且将韩国内大臣,宗室,贵族的土地分发给没有耕地沦落为家臣的韩人。
    韩国的百姓并不是很多,只是他们拥挤在韩国这个疆域内,就显得有些拥挤,故而还需要迁徙一批民众赶往广阔的土地,在那里有富裕的土地,可以让他们来开垦。很多人都不愿意离开家乡,可是当留在家乡只能饿死的时候,再倔强的人也只能配合。故而赵括在道路上,看到最多的就是那些在办理“身份证”和“户口本”的韩人。
    还有各地那些宣讲着律法的亭长,这些亭长也不容易,因为他们大多都是秦人,他们会说雅言,可是底层百姓不会说,他们与韩人的交流是有些困难的。吕不韦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前来的这些官吏,大多都是上党,三川这些原先属于韩国的地区出身的秦人,这让赵括感受到了推广“普通话”的重要性。
    当然,这不能是强制性的,若是强制性的要求全国都统一使用普通话,其他话语不能说,违者重罚,那一定会引起民变,即使在两千多年之后,在华夏各地也能听到不同的方言,这是很正常的。地方特色的方言,也有其独特的魅力,展现着丰富多样的文化,可是推广“普通话”这件事肯定也是要施行的。
    赵括还注意到,韩国的百姓看起来有些惊惧,如今的国家意识尚未形成,除却贵族,底层百姓几乎是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此时存在着割让,分封,你今日还是韩人,说不定明天就被割给楚国,成为楚人,后天楚王再封一个封君,你就成为了这个封君的子民...所以他们惊惧的原因大概不是因为韩国的覆灭,只是对未来的担忧。
    因为陌生,因为暴秦的名声,所以害怕。
    得要尽快的施行仁政,让韩国百姓们过的比上一年要好,这样他们才能对未来充满信心,而不是只有害怕。
    赵括一路走,一路都在记录着自己的想法,拿下这些土地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是赵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兼并,他还要让这里的百姓过上好的日子,只要他能让生活在这里的一百八十万韩人过上好的生活,那一切付出也就值得了。韩国在灭亡前的户籍登记中,他们计算出的人口是在一百二十多万。
    实际上,人口要远超这个数,而大多家臣和没有耕地的人没有被计算在内,赵括预计当初的韩国户籍可能是在两百万以上,在经历了多次的灾害,逃亡之后,秦国重新登记,反而是登记出了一百八十多万人,这就很让人纳闷了...作为华夏的中心,人口最密集的国家,拥有着这样的人力,却发动不了十万人参与战争。
    当然,这庞大的户籍人数里,大多都是老人,孩子,妇女,这些不能参与战争的人是要多于青壮年的。
    启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这一路上,他一直都在询问着,讲述着自己的困惑,启皱着眉头,问道:“老师,韩国明明有着充足的耕地,强劲的弓弩,锋利的宝剑,充足的人力,却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虚弱呢?都说韩国的虚弱是因为他四面都是强大的敌人,可是当初,韩国灭亡强大的郑国,虎视群雄,这又是为什么呢?”
    “唉...在君王统治国家的情况下,君王本身的素质是影响国家兴盛最大的因素...就是强大的秦国,若是遇到昏庸残暴的君王,也一定会变得虚弱...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故而想要让国家变得强盛,就限制君王的权力,不只是君王,要禁止由一个人来完全的统治一个国家...最好的办法是让百姓来作主,不过,现在只怕还是做不到的。”
    “故而要想办法来提高百姓的个人修养,并且做到权力的平衡,不至于让一家独大。”
    启非常认真的听着,老师所说的虽然有些骇人,可是启已经习惯了,老师总是如此。两人边说边走,当他们来到了新郑门口的时候,赵括忽然注意到,有个半大的孩子正站在城门内,看着远处,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看着孩子那彷徨,无助的模样,赵括让启停了车。
    在启的扶持下,赵括缓缓走到了那孩子的面前,他温和的笑着,这才用标准的韩语问道:“孩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孩子看起来很有礼貌,面对长者的询问,他先是俯身行礼,这才说道:“我在这里等待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去了哪里呢?”
    “先前,父亲说有事要外出,随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我询问母亲,可是她不肯说...我就在这里等着父亲回来。”,孩子认真的说道,赵括心头一颤,许久都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他才问道:“孩子,你的家在那里啊?我先送你回去吧。”,小孩纠结了片刻,这才倔强的说道:“多谢您的好意,我还是想要再等等。”
    “那我陪你等吧。”
    启一惊,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着老师那和蔼的笑容,却说不出口。
    于是乎,一大一小两个人,就在这里等候着,守城的士卒知道赵括的身份,即刻送来了坐席,两人都坐了下来,孩子看着那些士卒们对身边这个和蔼的“大叔”如此的尊敬,心里大概也是有些惊讶,他问道:“您是秦国的官吏嘛?”
    “是啊...你讨厌秦国的官吏嘛?”
    “我为什么要讨厌秦国的官吏啊...您是做什么官的呢?”
    “我就是做些农活,抄写书籍之类的。”
    “那我知道了,您是乡野里的典农吧?”
    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赵括看向他之后,启这才低着头,不敢再笑。
    赵括点着头,说道:“是啊...看来,今天你的父亲也没有回来,我还是将你送回家里去吧...不然,你的母亲该担心你了...”
    “你的家在哪里啊?”
    “就是北城的丞相府,我家就在那里。”
    “你的父亲是...张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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