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年身后远处,杜枫神色狼狈,再无之前的从容气度,刚才那沛然雄浑的一拳,令他心有余悸。
    他握了握拳,让自己颤抖的双手渐渐平静下来,可他心中的震撼,却怎么都平复不了,被他视为普通人的少年,原来竟是如此恐怖。
    “姐,你去休息会。”
    方小年帮付盈月拢了拢鬓发,微微一笑,转身看向杜枫。
    他不再收敛气息于无形,而是全部放开,一瞬间,整个人宛如出鞘的绝世宝剑,锋芒毕露,不可逼视。
    杜枫神色凝重的同时,又稍稍松了口气,刚才那一拳给他的震撼,一度让他以为方小年起码是筑基巅峰的怪物,此时一看,和他一样只是筑基初期修为,觉得刚才只是自己轻敌失策的缘故,心神稍定。
    不过他还是看了一眼方小年身后,付盈月手中的拢月剑,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如果方小年用这把剑,他自问恐怕没有胜算。
    方小年亦跟着他的目光,向后看了眼拢月剑,摇头笑道:“你放心,杀你何须用我姐的剑,至于我自己的兵刃,那就更加用不到了。杀你啊,用拳头就行了。”
    他举起拳头转了转,又将另只手负在身后,笑道:“而且一只手足够。”
    杜枫眉头一挑,他堂堂筑基修士,威震整个宁远府,坐享无数人敬仰,就连一方知府都要给他面子,何曾受到过这般侮辱,他顿时怒如浪涛,只见他朝旁探掌,一股吸力顿生,远处袭来一股狂风,吹得林间树木向他低头,所有树叶更是全部脱离树枝,飞向杜枫,留下后方一片光秃。
    杜枫袖手一挥,飞旋空中的树叶铺天盖地般压向方小年,每一片都被真元裹挟,锋利宛如刀剑。
    方小年周身亮起金色光毫,结成一片金色光罩,仿佛撑着一把金伞,密密麻麻的树叶砸在光罩上,宛如雨打铜钟,被全部挡下,方小年负手在背,悠哉悠哉地看着前赴后继被弹开的树叶,仿佛一位看风景的旅人。
    似乎看得厌倦了,方小年眼神一凝,周身金芒大亮,金色光穹骤然膨胀,那些还未来得及撞上来的树叶,触碰到金光后,仿佛飞雪遇到正午烈阳,瞬间消融殆尽。
    方小年一步跨出,身前空气一阵噼啪暴响,被挤压成一堵墙。身后留下一片真空,一些烟尘落入其中,就这样停止不动,仿佛时间静止。
    短短一瞬,方小年便推着空气墙来到杜枫近前,一拳轰碎空气墙,砸向杜枫。
    杜枫不再轻敌,鼓荡浑身真元于手掌,全力推出,亦瞬间击破音障,迎向方小年悍然无匹的拳锋。
    砰的一声巨响,二人之间一团白气陡然炸开,爆发出一股恐怖的能量,宛如飓风过境般席卷开去,碎石乱飞,烟尘弥漫,所过之处一片狼籍。
    方小年站在原地,收拳负在身后,看着倒飞出去的杜枫。
    飞在空中的杜枫惊骇欲绝,刚才被击飞可归咎于轻敌,然这回用尽全力,却没想到依然不敌。少年的真元雄浑沛然,磅礴如海,给他一种深不可测,无法撼动的感觉,令他心生恐惧。
    方小年笑了笑,身形化作一道金光拔地而起,宛如流星划空般瞬间追上杜枫,拳如暴风骤雨,音爆声密密麻麻,周身仿佛瞬间出现无数条金色手臂。杜枫连调息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同样挥拳如雨,远远望去,只见紫金二色在方小年和杜枫之间纠缠,眼花缭乱。
    方小年和杜枫拳掌重重一碰,一道紫金相混的圆环自二人中间炸开,璀璨夺目,无法直视。二人身形各自分开,方小年稳稳落地,云淡风轻,杜枫落地后踉跄倒退,好不容易站定后,只见其双臂耷拉,不停颤抖,想要握拳都做不到。
    此时他手臂剧痛,骨头都似乎要散架,体内气血翻涌,胸口剧烈起伏,里面仿佛有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
    而这还是方小年只用一只手与他拼拳的结果。
    方小年缓步向他走来,杜枫只感觉一片阴云缓缓压来,令他喘不过气来,他自知不是方小年对手,于是心生退意,只见他旋身而起,四周石子泥土皆被牵引而起,在他下方飞旋,石子互相碰撞,化为齑粉,眨眼间便化为一道灰色龙卷。
    杜枫一挥手,这道龙卷便向方青涌去,蜿蜒曲折,忽左忽右,经过林间时,一棵棵树木的根部浮酥拱起,继而整棵树被连根拔起,卷入这道龙卷中。越过溪水时,水流裹挟着鱼虾乱石,皆被吸入龙卷之中,溪水顿时干涸,露出下方淤泥河床。
    一路摧枯拉朽,吞噬一切,来到方青近前时,龙卷已然高达几十丈,就连空中云雾都被卷入其中,浩浩荡荡,遮天蔽日,而与此同时,杜枫化作一道紫光,往南方遁去。
    龙卷来到近前,吹得方小年衣衫猎猎,发丝飘扬,他却毫不在意,瞟了眼杜枫逃离的方向后便不再去看,脚重重一跺,整个地面陡然一震,方小年冲天而起。
    远处的杜枫带着笑意回头看去,他自信这龙卷足以困住方小年,可下一瞬,他的笑容便僵住了,在他视线中,一条金光从龙卷底部开始,往上盘旋缠绕,像是一圈一圈的金线缚于龙卷周身,龙卷速度变得越来越慢,待金线绕至顶部时,龙卷停止旋转,原地不动,仿佛被捆绑得不能动弹。
    这条螺旋而上的金线便是方小年留下的残影,他与龙卷旋转方向相反,拧转阻停龙卷的去势后,当空一折,朝杜枫而去,而同一瞬间,身后龙卷轰然坍塌。
    杜枫瞳孔骤缩,竭力遁逃,然片刻之后,他便身形停顿,回头一看,只见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脚,手主人正是方小年。
    “下去吧!”
    方小年用力一掼,杜枫化作一道紫光,宛如流星坠落般砸在地面,砰一声响,大地震颤,陷下一个深坑,一道环形震波向四面八方飞散。
    杜枫忍着浑身剧痛,刚直身而起,便见头顶一片宛如华盖的金光呼啸落下,华盖上方,方小年负手在背,单脚直立。
    一股浩瀚沛然的力量从天而降,还未到近前,杜枫便被劲风吹得皮肤褶皱,几乎睁不开眼。此时此刻,已然来不及闪躲,杜枫发出一声暴喝,真元倾泻狂涌,一袭紫衣被节节隆起的肌肉撑爆破裂,他屈膝蓄力,继而化作一道紫色长虹猛然窜起,誓要擎天而起。
    可惜,紫光一碰到金云,便被震得瞬间回落,金色华盖追身落下,压在地面,发出轰然一声巨响,烟尘弥漫。
    付盈月落至近前,挥袖驱散烟尘,只见深坑又下沉数尺,坑中杜枫躺在地上,衣衫破裂,发丝凌乱,口溢鲜血,一只脚踩在他胸口。
    杜枫试着撑地起身,却被方小年死死踩在脚下,动弹不得,此刻他体内骨骼尽碎,真元紊乱,已然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他仰视着方小年,眼中恨怒交加。
    “别这么看着我。”
    方小年俯瞰杜枫,笑道:“这是你自找的,徐世慈是被我知道了老底,注定非死不可,可我根本不知道他背后还有一个你,原本不会找你麻烦,可你非要自己跳出来找死,我能有什么办法?”
    杜枫眼中一黯,闪过一丝懊悔,如果可以重来,他绝不会找这对姐弟的麻烦,少女炼气九层的修为已经令他他惊艳,而这个将他踩在脚下的少年,更是一个怪物,如此年轻就已然筑基,简直闻所未闻,且与他同境之下,仅用一只手便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体内真元之雄浑,实在匪夷所思。
    “后悔了?”
    方小年笑道:“既然这样,我给你一个机会,回答对了,我便饶你一命,答错了,你就死。”
    “当真?”杜枫将信将疑。
    方小年顾自问道:“有个叫老付的老头,曾说我姐的修行天赋,在他所见过的人当中,排在第二,那么请问,你觉得谁在他眼里排第一?”
    杜枫道:“阁下少年英雄,一定是你了。”
    山上的修行者,比起山下凡人,拥有的东西太多,故而比凡人更为惜命,就拿杜枫来说,奉阳山的白嫩鼎炉,周边那么多人的孝敬,还有那证道长生之途,他都舍不得,为了活下去,纵然对方小年拍马谄媚,也在所不惜。
    何况这也是他的真心话,少年的修行天赋显然比少女更胜一筹。
    到了筑基期,力量来源便是体内如水银般流淌的真元,而方小年体内真元之浑厚,如渊如海,无论质或量,都远远超过同为筑基初期的自己,刚才在交锋间,他只感觉自己仿佛在与一汪深不可测的海洋碰撞,竟令他生出渺小之感。并且他隐隐能感觉到,自己已然手段齐出,可对方却依然未尽全力,仿佛在逗他玩一般,如此少年,简直令人震怖。
    “错!”
    方小年大喝一声,杜枫脸色一僵,如坠冰窖。方小年看向南方,骂道:“这个臭不要脸的老头,在他眼里排第一的,是他自己。至于我……”
    方小年笑了笑,对杜枫道:“他说从未见过我这样的人,属于异类,所以把我排除在外。”
    炼气旨在引起入体,慢慢疏通一条条经脉,而有一种人,天生经脉畅通无阻,无需冲关破壁,突破瓶颈,只需不停吸纳灵气,时间到了,便是炼气十层,这种人万里挑一,被称为天脉奇才。
    不止如此,天脉奇才的经脉天生稳固强大,筑基易如反掌,且筑基过后的经脉亦会比一般修士更为坚韧牢固,体内真元也会更加精粹雄浑。
    换言之,这种人乃天之骄子,专为修行而生,而方小年便是这种人。他在离开梅雁村前,便早已筑基。可出村后一路南行,他从未出手,一者是因为老付让他藏锋,二者是为了磨练付盈月,好让她早日筑基,届时二人才可一起加入鱼龙书院。
    朝廷派专人在凡尘挖掘有修行天赋的孩童,直接送入书院,这是只朝廷选拔人才的一种途径,并非唯一,毕竟众生芸芸,浩瀚如海,总会遗漏好苗子,且选入书院的最终并不一定会成材,一如王添丁那般。故而书院有规定,凡二十岁之前筑基成功的修士,皆可报名加入书院,以补充大淳王朝的人才基础。
    方小年和付盈月此行向南,便是要去州城加入书院。
    只有进入书院,才有参加道会的资格,而只有获得道会第一,才有可能拿到凤髓,让付盈月开声。
    至于姐弟二人当年为何没有与王添丁一起被带回书院,自是被付经年藏了起来,亲自传道,用付经年的话说,他的本事大到连书院院长都想拜他为师,就算姐弟二人跟在他屁股后面种地,都比去什么书院来得强。
    “哎,都怪我太强了。”
    想起了往事,方小年摇了摇头,仿佛高处不胜寒一般,感慨道:“强到老付都嫉妒我的地步。也正因我太强,老付才会让我藏锋,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出手,这一路上可憋死我了,有时真会觉得,一个人实力太强,或许也是一种负担。”
    他看向脚下的杜枫,笑道:“幸好遇到你,终于让我可以活动活动,谢谢啊。”
    杜枫无言以对,眼神哀凉。
    方小年摇头叹道:“只可惜你太弱了,我都不需要出剑,更不用说出刀了,实在没劲。”
    付盈月用剑。
    方小年用剑亦用刀。
    尤其是刀,更是早已习得付经年的《揽雀刀经》,只不过付经年说刀道精髓在于一个‘藏’字,重蕴养刀意神韵,不可轻易出刀,而对付区区一个杜枫,也确实用不着兵刃,拳头足矣。
    “求你饶我一命……”杜枫哀求道。
    方小年摇头道:“你终究还是回答错了,还是抓紧时间去投胎吧,下辈子好好做人。”
    他脚下一用力,杜枫胸口化为一滩烂泥,死得不能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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