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将能力从身体剥离之后,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影响。”亚岱尔苦笑着摇摇头。“失去能力之后,连带着,我的记忆也变得不完整。”
    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弄错了,并不是记忆的缺失影响了能力,事实恰恰相反——没有谁对他的记忆动过手脚,修没有,索格里也没有。
    那一切,都是他的选择。
    “为了不让你因为世界的矛盾而崩溃,索格里和修·格连才不得不强制改变了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世人对于圣巫师的认知。要做到这一切是何等艰难,恐怕只有他们本人才清楚。不过好在,他们成功了,换取了两百年的平安。”
    “包括你所搜集的灵魂,事实上,那些力量都用在了你自己身上。如果不是靠着无数的灵魂之火,你根本无法活到今天。”
    亚岱尔闭上眼睛,断狱说明的过往,终于证实了他的猜想。那份愧欠,他恐怕穷尽一生,也难以偿还吧?
    甩了甩头,亚岱尔决定暂时放下这份苦恼。现在去考虑这些未免还不到时候,当务之急,他需要尽快回去挽救索格里的生命。如果放任他的逝去,那么一切都将变成虚幻。“对了,我非法搜集人类灵魂一事,不用受到任何惩罚吗?”
    背负在身上的,是一份重罪。从一开始,亚岱尔就没有指望过自己可以不必承担罪责。亲自犯下的“孽”,也该有接受“报”的觉悟。不仅是人间界,这在任何一个世界,都是通用的法则。
    “断狱是复数的存在。各界的传闻其实并没有错,大多数因为罪孽深重堕落至此的人,会被虚无所吞噬。而你,因为特别,所以可以用别的方式偿还。”
    没有特别的难过,也没有特别的庆幸。亚岱尔显得异常平静,等待着下文。
    “你已经选择回归现实,为了这个,你也需要付出代价。”断狱抬起眼眸,一直向右侧小径深处望去。“加上你犯的罪,这两者的代价就加诸在一起吧。”
    “我同意。”完全没有考虑,亚岱尔接受了这项提议。至少,这是解决一切最为简单明了的办法。想了想,根据前一次在此的经验,他需要做的一切都已经结束。是该离开这个空间的时候了,除了最后一件事。
    往前走了几步,亚岱尔第一次主动走向断狱。两张一个模子里烙印出来的脸庞,紧紧贴近。
    “关于代价的事,”轻柔的开口,尾音中淡淡的沙哑,没有了讥诮的渲染,显得更加悦耳和动听。“我就用……来支付吧,可以吗?”
    一句话钻入耳朵,断狱骇然的睁大了眼睛。“你确定?你知不知道将这些剥离之后,你会变得很痛苦?”
    浅浅一笑,并没有笑弯眉眼,鎏金的眼瞳中,似乎还残留着忧郁。然而,却是两百年来,笑得最为真心实意的一次。“应该会痛苦的吧。就算再也不能清晰的感知到,依然,还是会痛苦的吧。”
    “不过没关系。至少这一回,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终于举步踏上了右侧的小径。柔软的草坪,踏在其上的感觉,令亚岱尔满足的想要叹息。
    在这条路径的前方,有他最为放不下的……牵挂。
    两个人的旅程篇 PART1
    一幢浅棕色外观的小楼,楼前有一座小小的花园。此间的主人一定很喜欢园艺,花园里种植的并非单一的品种,然而都长势良好,有许多已经绽出了美丽的花朵。漆成白色的木头栅栏,将小楼与花园围绕起来,自成一个空间。也说明了这是私人的土地,外人免入。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的住所。这样的家庭,都往往有着同样的特点,富足而快乐。
    一个阳光很不错的上午,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造访了这里。
    栅栏的门虚掩着,可他依然恪守礼节的站在栏杆的范围之外。大概是天气忽然转暖的缘故,遮寒的灰色风衣被他脱下来,随性的搭在手肘上。就连他的站姿,都是一派的轻松恣意。
    男人上身是一件砖红色的毛衣,尽管很多男人都喜欢这个颜色的衣服,却很难有人能穿的好看,然而他恰恰是个例外。砖红的颜色,将他漏在外面的肤色衬托的极其漂亮,无论是手腕,还是脖颈。
    栅栏的一侧设置的有门铃,可是男人没有去按一按的意思,他只是静静的等着。那副悠闲的态度,仿佛他拥有全世界的时间,可以任他在此蹉跎一般。
    终于,小楼的门开了。
    最先蹿出的,是一只狗。一只已经成年的金毛犬,油亮的毛色,一看就是纯种。金毛犬窜出屋子,欢快的围着花园跑了一圈,忽然站立不动了。因为它发现了来客,没有吠叫,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来客。
    男人对它笑了笑,即使他拿捏不准对一只狗笑是不是就能表达友好之意,不过他还是笑了笑。男人的笑容堪称精致,特别是一双眼睛,弯成月牙一般。
    金毛犬忽然站了起来,并不是想要对男人不利,而是小楼的门又一次打开,它的主人出来了。欢快的摇着尾巴,蹦跶着迎了上去。
    “真是的,科里。”出来的是一个少女,十五岁上下的年纪。嘴上说着责怪的话,依然还是伸手将爱犬抱了个满怀。“不是说好等我把这个节目看完,然后再带你去散步的吗?”好在电视可以录像,不然就又要错过了。
    名为科里的金毛犬在少女的怀里蹭了蹭,并不像往常一样就此腻着不离开,只是片刻就从主人怀抱中钻出来,蹲坐一旁朝门口望着。
    少女这才发现有客人,不过才往来人脸上扫了一眼,面颊立刻被羞红了——好漂亮的男人。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清澈洁净的琥珀色,几乎可以将人的灵魂看透一般。
    “那个……你好。”一向待人接物很是大方的少女,在这个男人面前竟也变得结巴起来。“我爸妈都上班去了,你等会儿再来吧。”
    “我不找你父母,我找的就是你,塞拉小姐。”男人彬彬有礼,说话的声音也相当好听,尾音中淡淡的沙哑听起来格外顺耳。
    少女的脸更加红了,像是熟透的苹果。算起来少女并非特别漂亮,然而却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明丽,特别是苹果般的脸颊,更显得可爱。“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我们还一起旅行过。”有碎发撒下来挡住了眼睛,男人用手指随意的勾起,面容显得更加清媚动人。“不过毕竟已经多年未见,塞拉小姐会忘记,也很正常。”
    有微微的迷惑,她与这个男人一起旅行过?如果是真的,她怎么会忘记如此漂亮的一个人呢?
    正当塞拉不解之时,男人却推开了虚掩的栅栏门,往里走了几步,倒是并未走进。蹲下身子,金毛犬就已经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男人拍拍它毛绒绒的脑袋,“这就是科里吧?当时还是一岁的幼犬,如今已经这么大了。”
    记忆一下复苏,塞拉双手捂住嘴唇,一脸的不敢置信。“你……你是亚岱尔!我们一起去找过潘神!”
    男人——亚岱尔点点头,肯定塞拉没有认错。“你搬了家,我并不知道你的新地址,要不我们可以早一点见面。”
    话虽如此,亚岱尔却从来没有刻意找过塞拉的住处。这几年他也算是居无定所,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游走。至于能否遇上那些该遇上的人,包括塞拉,依靠的全是运气。或者叫做,缘分。
    “对不起。”塞纳讷讷的道歉,却不知道歉的理由是什么。当时与这个男人签订契约,以自己的灵魂换取与动物对话的能力,在他的带领下见到森林之神,也算是如愿以偿。从那之后,便没有想过能够再见面。
    除非——
    塞拉想到了一个可能,心头狂跳起来。除非,亚岱尔是来收取契约代价的。
    即使第一眼看到时塞拉没能想起对方是谁,一旦认出来后,她惊讶的发现当时的记忆竟是如此清晰。她所签订的契约,有着延迟支付代价的条款。难道,延迟的期限已经到来了?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完全没有后悔?那毫无疑问是在骗人。年幼的她,认为找回爱犬便是最重要的事情,即使拿全世界作为交换也在所不惜。渐渐长大了,她依然觉得科里对自己来说无比重要,这一点并无变化。只是,这份重要已经逐渐被分散,加入了许多年幼时无法想象的内容。
    比如说,昨天放学时,她找班上的一个男同学借了本里偷偷夹了一封信。那男生长得并不英俊,她也并不喜欢。可是即使是这么一件小事,到了眼下,她竟然也会舍不得。
    想起来,她还没有正式谈过恋爱……
    塞拉的脸上掠过一丝恐慌,原本就不太会掩饰的年纪,她的情绪更是逃不过亚岱尔的眼睛。
    “你放心,我不是来收取灵魂的。”亚岱尔轻声安慰。原本是不屑的行为,如今做来也没有任何别扭的成分,是因为,心态变了的缘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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