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午后的阳光总是亮得很大方,枝头上的几声鸟啼,游游荡荡地,把屋里的空间都叫得宽敞了起来。
    陌子归醒过来,只觉得窗外漏进来的明黄格外刺眼,他怔忡好久,眼光倏然地落在身边那个空着的位置上。
    软枕平滑,锦被也没有一丝褶皱。她的一根发丝,一点气息都没有留下。
    他恍惚了,怀疑似乎昨夜只是做了个安安稳稳,气息均匀的梦。
    “后荼。”
    “君上?”后荼看着床上这个半坐着像是在梦游的人,探声问了一句。
    “步然……步然走了?”
    后荼迟疑了一瞬,嗫嚅着:“回君上……娘娘……一早便走了……”
    陌子归应了一句,胃里却好像多了一颗不敲壳的山核桃,顶得他心脏都生疼。
    “往哪个方向走了?”
    “往弱水去了。”
    “弱水……”他攫住这两个字。
    过了弱水,就是墟歌了——再往南,便出了涿鹿。
    陌子归笑,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夕阳流光,不知是繁华还是虚幻,交迭在一起之后浮出一股粼粼的水光。
    他觉得心里又空又沉,手足无措。
    “弱水……”他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一遍一遍。
    赤足及地,冰冷的地面骤然刺进他的脚心,整个人醒了一点。
    陌子归知道自己后悔了。
    他应该把步然留在身边,拼尽全力将她留在身边。而不是……
    “君上!你去哪里?”
    后荼只见陌子归从床上一跃而下,披上玄色外袍,便消失在了门外的金色碎光里。
    *
    黄昏,西天是火红的晚霞。弱水汹涌地流入远处的夕阳,整条河都是耀眼的金红火光。水天一色,四周是层层梨树林,黑压压一片。
    陌子归站在河边,怔怔地看着。
    一层芦苇密密遮挡了山脚处的视线。如今正是芦花开放的时候,一片绒绒的白花映着火红的河水和霞光,化作了一条金红色的厚毯,沿着弱水一路铺向远方。晚风微微一吹,万朵花絮纷飞。濛濛一层,好像眼前的黄昏暮色积上了厚厚的尘埃。
    仿佛这世间无论什么东西,只伸手一捏就是粉粉碎。
    “哗——哗——”
    水声厚重地响起,陌子归踏入了湍急的弱水,金色的夕阳落在他的一身玄衣,他一步一步正在融入墟歌的剪影之中。
    芦花飞过眼前,沾上衣袍,轻轻一吻,又落入弱水,被激流冲刷,漫漫卷向远方。
    河水一点一点漫过脚踝,漫过小腿,漫过膝盖……
    陌子归一直向前急行,快一点,再快一点,才能赶在步然还没有离开之前留住她。
    脚下一滑,他差些落入翻腾的弱水之中。不禁停下来,稳了一稳,脚步激起的哗哗水声渐弱,一声呼唤划破眼前的飞絮。
    “陌子归!!!”
    腰间一紧,他低头只见一条施了仙法的锦绳将他牢牢拉住——温热流金的气泽涌动,那是……
    陌子归猛然回头,只见弱水河边一个素白倩影,依旧是清瘦的样子。那影子被弱水的霞光镀上了金黄,微风一吹,衣袂飞舞,美得像她身后那漫天飘洒的芦花。
    “陌子归你这个乌龟蛋!!”
    那个素白的人影在岸边游移了一阵,似乎是怕水。但是见他愣在漫过膝盖的浊浪中岿然不动,纠结之后还是选择了涉水而来。
    水声响动,白色裙摆周围翻起小小的浪花。霎时天地空白,只剩千浪齐唱。
    一片金红花絮之中,他爱的那个人正踩着世间最美的晚霞,姗姗地走向他。
    “陌子归你又在发什么疯?!”
    步然恼怒,一手提着一个小网,一手在空中挥舞,尽力平衡被河水冲得七倒八歪的身体。
    “弱水之上不可腾云,涉水要开仙障!否则……唔……”
    陌子归惊诧,冷白的面容第一次泛起霞光。他一手圈住步然的腰,用力一揽,将她整个拉入怀中。这个拥抱似乎用尽了他几万年里累积的全部能量,重得要把步然融进骨血。
    步然被抱得气紧,话都说不出来,感觉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只能拎着小网乱晃,另一只手挣扎着推挤。
    “哗啦!!”水声惊响,步然手里的网掉落河里。
    两人都吓了一跳,陌子归终是松了点力道。
    “我的鱼!!!”步然惨叫,痛不欲生,“我等了一整天才捕到的螭吻!!!”
    陌子归怔怔地看着俯身在河里乱摸的步然,有些懵。
    “你!!!”步然气急,“你赔我螭吻!!”
    “你……”陌子归缓过神来,翕声问道:“你一早离开,是为了来弱水捕螭吻?”
    “对啊!不然呢?!”步然反问,真想一巴掌拍死他,可是又打不过……
    陌子归愣了愣,笑起来。夕阳的余晖染上他的眼角眉梢,那笑里的欣喜,好似劫后余生的满足。
    步然忽然明白过来,弱声问道:“你……你以为……我离开了涿鹿?”
    见陌子归湿淋淋的窘迫,她心里一阵莫名揪痛。
    “我是看你昏睡不醒,螭吻有补神的功效,才想要替你捕一条。”
    陌子归不说话,只是笑。
    “你要留下来?”陌子归问。
    步然望着他,笃定道:“这场战争持续千年,早已没了炎族,也没了天族。有的,只是想结束它,和不想结束它的人。所以……”
    “我留下来。”
    这四个字像是一块小石,落在他心里最柔最软的地方。
    一枚轻巧的吻,翩然落在步然的唇上,没有重量,像身后飘扬的芦花。她一颗心提了起来,脚下却是一软,堪堪往旁边滑去。
    又是一阵入水的响动,陌子归来不及接住步然,被她带着在弱水里滚了几圈。过膝的深度已经足够让步然惶然,她惊叫着攀上陌子归的肩,由得他将她带起来。
    这还是步然第一次清醒着“投怀送抱”,她猛然发现自己这样的姿势,一霎觉得脸颊烧得比夕阳还烫。慌忙推开陌子归,只呆呆站着。
    然而陌子归的眼神却不知停在了何处,步然只觉得他全身好似极不正常地一瞬僵直。
    她好奇,随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只见自己的素白霜衣入水之后,薄透无比。冷水一激,胸前的娇嫩好似绽出了两朵嫣嫩的粉桃花苞,正在做着采撷的邀请……
    她又羞又窘,慌忙遮掩,然而陌子归只当视而不见,依旧是看得出神。
    “你!不许看!!”步然恼火,干脆伸手去捂他的眼。
    手腕处一紧,接着便是陌子归温热湿润的薄唇覆上了她的。她被吻得缺氧,只觉昏沉。水珠舔舐着身上的皮肤,阳光吮吸着身上的湿热。
    然而陌子归的大掌,却好似烫过了秋日的晚阳,拂过之处都是小小火星的攒动。两人的气息和味道旖旎交织,在漫天晚霞和金红的纷扬芦花中舞动起来。
    水波与夕阳,随呼吸起伏,与血液同流。
    脚下一空,步然只觉自己被陌子归打横抱起。他的呼吸已经深沉,带着无法抗拒的渴望,只抱着她走向岸边的一丛莹莹芦花荡。
    步然心如鼓擂,似乎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拉了拉他的衣襟,纤指触到他怦然的胸膛。
    陌子归幻出一方柔软的厚毯,将步然放了上去。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步然只觉浑身一凉,接着便是一具火热的躯体贴了上来。
    “陌子归……”她唤他。
    “我在。”他回她。
    蓬蓬芦花飞了起来,河水里的霞光也映入两人的眼中,陌子归温柔地抚过步然纤薄的肩,修长的手指一挑,她那件素白色纱衣滑落腰际。
    “步然……”他在耳边唤她,声音里带上了水淋淋的痴迷。
    她怔怔地抬头看他,霞光下他的冷冽俊颜生出了几分暖意,炙热的眼神像是要融掉她。
    “嫁给我。”
    “嗯?”步然有些吃惊,“我们……不是已经有婚约了嘛……”
    “那是炎族公主嫁给天帝,”
    他轻巧地一笑,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眼里的光像是风吹过芦苇丛,粼粼水光的一荡,晃得她有些着了迷。
    “我现在问的是步然要不要嫁给陌子归?”
    步然不说话,将两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一袭狰狞的触感将她的心攫住——那是昨日他替她挨的那一箭,再往下,左边的胸口上,那个伤,是他替她换来的女娲石。
    他明知她的固执,她的不理智,却一次一次与她同船,不问缘由。
    她忽然明白了,情感的滋长从来都是非理性的,带着痴迷的癫狂。但让人觉得最为可贵的,却也在于它的蛮横,那种敢与天下人为敌的蛮横。
    轻巧的一吻,堪堪吹落在陌子归的唇角。步然朝着她莞尔一笑,伏在他耳畔,气哑着声音应了句:“好。”
    步然感觉到陌子归搂着她腰身的手蓦然紧了紧,然后朝她整个靠了过来。他的气息越来越近,到了唇齿之间。
    她知道他那是要吻她,便安心地闭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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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那句话来自于Henry  James《贵妇画像》。
    翻译过来大意是:
    一个吻最好的时刻,是你看着他靠过来,越来越近。你知道那是他要吻你,于是你安心地闭上了眼。
    好了,接下来是野战了,嘿嘿嘿~
    猥琐地搓手,我们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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