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子归继任天帝之位两年有余。之前就有五族尊神念叨天帝后继无人,软硬兼施地往陌子归后宫里塞人。
    然而除了之前那个“早夭”的炎族侧妃,陌子归的后宫一直都只有步然一人。
    步然常年居于后宫,不知道前朝的事情。当然,她也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以她入宫两年未曾生育为由,逼陌子归扩充后宫了。
    如今天后怀孕,那些老神仙的嘴,总算是被堵上了。
    不过陌子归觉得光是堵上他们的嘴还不够过瘾。于是等到步然叁个月胎像稳固之后,他便昭告叁界,要在涿鹿举办一场五族盛筵。一来庆祝此等喜事,二来,抽一抽那些老神仙的脸。
    在这件事上,步然觉得他得瑟的劲儿,不比一个叁岁孩子优雅多少。
    炎族七部,在第一次天炎之战中有两部被陌子归收于麾下。步言回归之后发动的第二次战争中,陌子归继续收编了炎族火棠两部,至此炎族仅剩叁部。
    而这叁部,当然不在邀请范围之内。
    这场盛筵被安排在了水色潋滟的瑶池边。
    人声喧哗,觥筹交错。
    冬夜里的叁十叁天平圃宫此刻丝毫不见往日的清冷。屋檐高树上,都挂满了艳红的瓜形宫灯。每位宾客的案桌前都放着一块暖意盎然的焚炎石,暖红的光映上宾客们的脸,微微有些酒醉之后的驼红。
    宴会的正中,是一群长衣而舞的仙子。轻盈出尘的舞姿,配上白衣飘飘的裙摆和枝头随风飘落的白梅,笛声悠扬之间,宛若星河微波。
    步然自从怀孕,就被陌子归以各种理由关在了璇吾宫,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今日一见,不由得喜上眉梢,一双眼睛忙着四处打望。
    “别只顾着看,吃东西。”陌子归往步然的碗里夹了块鱼肉,语气有些埋怨。
    步然心不在焉,随手夹起那块肉就往嘴里放。
    “有刺,”陌子归赶快阻止她,叹了口气,将那块鱼肉的刺都一一剔除,喂给了她。
    如今正是月上柳稍头的时候,瑶池边的宫灯倒映在水面,宛若清浅银河,随风摇曳。步然突然来了兴致,要去瑶池边走走,陌子归只得作陪。
    两人并肩而行,走到人烟稀少之处,身后的人识趣地远远赘着,以免打扰这对小夫妻的私密时光。
    “你知不知道,”步然转过身来看着陌子归,突然问道:“有传言若是有情人在弱水赏灯,天灯不落,就可长长久久,生生世世。”
    陌子归故意不说话,神色复杂地看她,带着点戏谑道:“然然想与我去弱水赏灯?想与我生生世世?”
    步然愣了一下,原本是有些被看穿心思的窘迫。可是倏尔忆起那年在弱水河畔,她决定留下来和陌子归一起的那天;他们互明心意,她真正接纳他的那天,陌子归也说过想与她生生世世的话。
    她不禁又有些感概,干脆看向陌子归,大方地应了一句:“嗯。”
    陌子归笑笑,走近了一些,将她裹进自己的披风。
    “今日特地准备了烟火和天灯,这里虽比不得凡世弱水,但……”
    他笑着,用额头抵住她的,轻声道:“只要有我在,想是你也不会太介意的。”
    步然还没来得及批他自恋,却听砰地一声闷响,两人头顶的天空忽然一阵惊亮,燃起千树繁花。
    身后喧哗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火光明灭之中,一切都成为两人的背景。
    仙娥递来一只烟花棒,陌子归替她点燃。呲呲响动的葳蕤之间,他的眼神也簌簌而动。步然静静地看着手里盈盈而动的小火星,眼神里亮起晶晶亮亮的星光。
    偌大的涿鹿,此刻正是掩盖在火花的怦然和人声的喧嚣之下。而这样的喧嚣,却是足以掩盖几乎一切的异响。
    烟花葳蕤的夜空之下,一群黑影闪动,向着凌虚境的方向。
    “四,五,六,七,八……”一个黑影注视着天上炸起的流光,唇齿微动。
    “何时行动?”
    “再等等!”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之人沉住气,静待消息,“尊上说,要等到第二十六枚。”
    “砰!!!”
    又一声巨大的惊响闪动,天空已经被绚烂的颜色染得流光溢彩,宾客之中的小仙们聚在一起,大声笑数着天上的斑斓烟霞。
    “二十叁,二十四,二十五,二十……”
    砰!!!天旋地转的一瞬,惊响愕然。
    这一次,却是响在众人耳边。
    一粒巨大的火球,拖着长长的尾羽,向着瑶池边的一处小亭飞驰而来,哗啦一声炸开在其中。四溅的火星,点燃了瑶池周围一些枯草和光秃的枝干。
    火势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宾客惊慌失措。
    会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与恐慌。仙娥们纷纷受惊逃窜,推挤踩踏,人群霎时向四面八方涌开,尖叫声阵阵,不绝于耳。
    步然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悸又空白。瑶池西北处的天空清光乍现,不是烟火的绚丽多彩,而是一道冷色水光……
    那是有人在用太虚幻境,尝试开启凌虚境外叁十六道封印。
    凌虚境是天族关押重犯的地方,上一次被关在里面的人,是酱酱。
    步然隐隐觉得不对劲。若是要救出里面的人,何故要做出如此之大的响动?仿佛是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引去那里。
    况且,用太虚幻境开启封印,耗时之久,瑶池和凌虚境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若是惊扰了天兵,无论如何也来不及。
    所以……
    步然脑中轰鸣,脚下一空,像是跌入冰河。
    他们是在传递信号?
    “君上!”后荼带着天族禁卫赶到,喘着粗气,方要开口,眼光扫过陌子归身侧的步然,霎时一脸难色。
    陌子归见他犹豫,早已料到何事,只吩咐了一旁的人保护步然回璇吾宫,便跟着后荼匆匆离去。
    “陌子归!”步然唤他,依旧慌乱的人潮中,他定定地回望,不言一语。
    片刻,他转身,眼神扫过地面,对仙使吩咐道:“护天后回宫。”
    步然愣在原地,抬眼再次看向西北角的那片天空。灰黑色的烟,是花火燃烧之后留下的痕迹,死寂的颜色,死寂的喧哗。
    而那片清光,也渐渐熄灭了。
    *
    南炎,赤部大宫的偏殿一隅,小窗之中隐隐流出昏暗晃动着的烛火,像是可怖的夜里,一束黄泉幽光。
    “赤君!”门外阵阵响动,脚步促促而来。
    苍术放下手中的古籍,嘴角浮起一丝淡然的冷笑。
    木质门扇被一剑劈开,裂成数块四下飞散。赤焕怒目圆瞪,大步流星地行到苍术跟前,一柄冷剑直指他的咽喉。
    “铿铿,”两声脆响,是指头弹动剑锋的声音。
    苍术不躲不闪,用手将剑往外推了推,从烛火之中抬起头来,眼中却带着欣喜。
    “你这个叛徒!竟然戏弄本君!”厉声诘问,赤焕怒不可遏。
    “哦?”苍术故意一顿,“赤君这么说,可真是冤枉本尊了。”
    “公子墟歌被捕,你假意营救,却故意败露行踪,向天兵透露信息!如今公子怕是……”
    “凶多吉少。”
    “你这个奸人!”
    咔嚓一声巨响,赤焕手中长剑挥舞,霎时劈断了苍术面前的几案。烟尘乍起的残骸中,苍术却依旧纹丝不动,淡然如风。
    “赤君难道看不明白,你们是救不出步言的,”他看向赤焕,狭长的双眼阴阴泛起冷光。
    赤焕手上一颤,不知如何作答。
    他当然知道炎族是救不出步言,若不是如此,他亦不会愿意相信苍术这个天族的叛徒,铤而走险,下出这一步险棋。
    “可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赤君一定是听过的。”
    赤焕怔了怔,堪堪抬头视他。
    苍术起身整了整衣袍,行到赤焕身侧,悠然道:“公子若要活着,必须得死一次。”
    “什么意思?”
    “呵呵……”他轻哂两声,继而又道:“如今的局势是,你救不了步言,我也救不了步言。但我,却能让另一个人去救他。”
    嚓地一声惊响,赤焕手中的长剑蓦然触地。他惊愕地抬头,看着眼前的人,面色铁青。
    苍术笑笑,拍拍他的肩,轻声道:“那个人,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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